飞雪有声(二)(1 / 2)
几隙冷白的光透过凝着寒气的窗缝渗入时,顾云淙总算将女子收拾妥帖,睡意却也散去了些。
凝着女子睫边微颤的小巧泪珠,他心内生出些不忍。
明明她什么都给了他,就连欢喜难过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却贪得无厌犹不知足;明明他也知晓她最想要的是自由,却因一己之私欲将她锢在身边日日作弄。
原本他这几日还存了些试探只意,如今看来,倒是他颇不理智,昏了头脑,多少成了笑柄。
唇边渐攀上一丝笑意,渐渐被冷白的微光侵染得生出几分悲哀。他覆上小娘子心口,那里传出平缓又羸弱的跳动,一如往常,只是没有他。
……
这日之后,顾云淙虽也照常赴宴,依旧是那番模样,可兴致却低了一大截儿。李尧奉陪日久,明面上虽镇静自若,可里头到底有些按捺不住,见状,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与这位顾大人挑明本意。
屏退席间随侍女子后,李尧道:“顾大人,下官并非不知您的来意,只是容下官道一句,若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也不会知晓其中之难。”
他苦笑一声道:“想必顾大人月前就开始派人查下官底细为人了罢,可除了贪色这一点,什么也没查出对吗?其实这结果既对,又不对。”
顾云淙不语,从他所知的消息看,的确如此。既无贪腐之罪,也无渎职之过,同他这副儒秀摸样般干净得没有一丝破绽。反倒是杭州府的地方豪强,没有一位能撇的清。
就连云水苑他都着人暗地详查了,才知晓那宅子虽在李尧名下,但在数月之前,加盖红印的地契上的名字还另有他人。
他出发前曾探听过不少,知杭州府不同于江南其他州府,地方豪强富户众多,耕地多被侵吞(1),农民亦弃农经商逃窜为隐户,虽是一方富庶之地,但田政却乱得一塌糊涂。
李尧取出两本账簿,一本是昭明九年的,另一本是至元初年,即今年,亲手呈递给了他,边道:“顾大人,若下官称自己并无过错,大人也不会信。下官想说的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做些什么?”
“近年汴京式微,地方势大,杭州府更是其中一块极硬的骨头,不是官家选了我,是官家在地方挑中的人中选了我。若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我虽读了些圣贤书,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顾云淙先翻开今年那本,略看了一两眼便合上,接着翻开昭明九年的,扫过几眼后又折回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些端倪。
在面前这位的管治下,杭州府田政虽说不清白明朗,但好歹看得过去。可前朝田政,却是看都看不下去的,纷乱四起,虚伪矫饰。对比下来,李尧能在不惊动地方豪强前提下,守护一方田土百姓,已是十分难得。
“下官看出顾大人并非常人,若真欲涤杭州府田政,首当其冲的乃此地豪强。届时,下官自甘驱使。”
……
顾云淙回云水苑后,才发觉宅子里的眼线已悉数撤去,近日点滴渐浮现心头。原来李尧只是地方置于官府的一枚摆设,偏这摆设也知晓此事,甘愿居中斡旋,尽己之能庇佑一方。
棋局已明,可动辄间皆伤筋动骨,若杀招一现,难保又是番剧烈动荡,着实不易。
他心头烦闷,才行至正屋,见江倾月正站在廊下看婢女们玩雪。这几日接连又下了几场大雪,整个杭州城都银装素裹,分外洁净,云水苑中更是如此。
倾月见他尚未及天黑便归来,也不询问一二,只笑迎了上来:“侯爷可用过晚膳了,若没有,我让厨房再多添几道菜?”
对于那日顾云淙的异样,她并未察觉出什么,只是同往常般待他,闲时便在园子里玩乐,日子倒也过得松快。
唯有他,出了通闷气后,多少心不平意不定,可偏遇着这么个小娘子,他除了继续宠着哄着,别无他法。
顾云淙接过她的手,带着薄茧的大指在细嫩掌心搓过几下,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反倒有些微微发热,便指着院子里一个雪狮子道:“你堆的?”
那雪狮子自是通身晶莹,但体格略为小巧,眉目间亦多了些慧黠,是个乖巧伶俐的,倒不像这凡间呲眉咧嘴的雪狮。
倾月微笑道:“与兰心绮罗一块儿堆的。”
她二人也附和道:“夫人谦让了,咱们不过堆了个粗糙的模子,要紧的眉眼可都是夫人捏出的。夫人生得美,连堆出的雪狮都与别家不同,咱们可是见识到了!”
“是呀,若到了夜里,亮上雪灯(2)、放些炮仗,想来就更热闹了,还比街市里暖和多了。”
两人一谈起玩闹便喜得忘了形,直到兰心蹭了蹭绮罗,后者才敛了些笑意,继续堆着道旁一四方雪球叠起的雪灯罩子。
顾云淙素喜静,这些热闹在十岁后便不再得见了,见她们玩得高兴,心下也跟着生出些欢喜,也不愿因他平白扫了众人兴致,便道:“既如此,便这样办下去吧。”说罢,就着人下去买些炮仗来并些糕点瓜果。
侧过身来,见江倾月正朝婢女们盈盈笑着,颊边像镀上层雪光,比搽了粉的画中仙子还要白上三分,又比仙子添了些灵气清蒙。他便看出了神。直到小娘子转过头眼里现出几分愕然时,他才挪开视线,手心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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