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2 / 2)
好比上一世,她从未向楚清鸢泄露过自己的女子身份,是他自己从相处的一点一滴中发现了端倪。
可扪心自问,六年的朝夕相处,那些把手教琴的春朝、秉烛夜谈的月夜,又或与他对饮时脸颊攀上的潮晕、偶尔松散的衣领……
是否她在无意中,纵容着自己被这个玲珑剔透的郎君发现?因为。
她太孤独了。
事实却证明她的孤独是愚蠢,她的信任也一文不值。
还记得楚清鸢在向谢氏揭露她身份之前,已经未雨绸缪,利用少帝的信任,将可能会帮她出头的好友调离京城,让她陷入孤立无援。
否则以她的为人处世,再不济,何至于一个莫逆之交都交不下。
当时京中又在大肆清查外戚余孽,她这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与庾太后的牝鸡司晨一脉相承,所以庾太后一死,那些没骂过瘾的清流之士,便揪住她作为下一个讨伐目标。
连累家族的祸事,没人敢和她沾上关系。
那个夜晚,身上裹着冷雨湿衣的谢澜安回到了楚清鸢的外宅,手上拎着一坛酒。
这幢位于青溪寸土寸金的府宅,还是她出钱给他置办的。
楚宅中灯火盈盈,似乎楚清鸢料准她除了这里无处可去,早已在等待她。
谢澜安面容苍白,神色落魄,径自入室,倒出两杯酒。
她开口,疲冷的哑音:“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栽在你手里,我不认也得认。喝过这杯酒,恩仇皆泯,你给我一条生路。”
楚清鸢与她相隔一张几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享受这个曾经光霁如天上月的女子向他低头的模样,未往酒杯上扫一眼。
看够了,他方含笑道:“阿澜,你也说了,清鸢是你教导出来的,岂会明知是毒酒而饮下呢?”
谢澜安眼神一变,眸中的光芒渐次熄灭。“是了,是了……棋差一招,走投无路,不死何为。”
说罢,她抢过那两杯酒灌入喉咙。
楚清鸢没料到她如此刚烈,失神一瞬,起身冲过去托住她的身子,“阿澜、我没想要你死,你何苦??”
一蓬鲜血从他的脖颈喷出。
刺进他喉管的,是谢澜安藏在袖中的发簪。
她只有一次机会,平生没杀过人的女子发了狠。
“真正的毒不在酒里,在人心。你背叛我,我纵是死,又岂会让你好过。”
做完这件事,谢澜安慢慢拭净手上腥腻的血污,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已存死志。可就在这时,忽有一伙人持械闯入楚宅,却是何氏的旁支子弟何羡。
何氏与太后的母家庾氏是世代姻亲,利益交织,正是这次清剿外戚党羽的重点。
谢澜安与何羡并无深交,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是他曾在旁人的引见下向她求过一幅字,与她说话时还会紧张。
昔日的腼腆郎君身上血污不比谢澜安少,抹了把脸,拉她便逃,声嘶泪咽:“我父子平生读书度日,安分守己,不曾沾过本家一点风光,却没少受那些人的嘲笑。要抄家,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把我阿父说杀就给杀了……我助你逃,你不管是男是女都非寻常人,或去西府投军,或入山岭落寇,只要还有一口气,终有回来报仇之日!”
可未等二人闯出城门,羽林卫很快追捕而至。何羡带她勉强逃至城郊,带出的家仆在拼斗中死伤殆尽。
最终,何羡用身体为谢澜安挡住一名中郎将的刀锋,鲜血弥漫的口齿间,吐音仍是:“快跑……”
他家破人亡了,她也家破人亡了。
他不是为谢澜安这个人而死,而是想让她这么有本事的人,有朝一日为他无辜的父亲报仇。
谢澜安逃至落星墟的一处断崖前,还是被羽林卫追上。
头顶冷月寒星,脚下路已断绝,她终也无力回天了。
与其被捉回去下狱受审,说不定还会沦为权贵玩物,谢澜安闭上眼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谁知她死后魂灵不散,竟化成一缕游魄,在不阴不阳的幽冥间游荡。
开始的时候,谢澜安心中充满愤恨与不甘……后来一岁复一年,她见证了没有太后辖制的少帝,很快被世家势利反扑,再度沦为傀儡;藩王趁机起兵;而大玄因庾太后之变,又引来北方胡人大举南侵。
九州自此陷入战乱。
江南百姓沦为两脚羊,粥卖妻女,易子相食,枕骸遍野,白骨千里。
她身不在地狱,眼前才是地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疮痍,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飘荡了几十年,还是上百年?
“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不知羞耻吗!”
“你当真是女儿身?”
游原上同时响起一男一女两道质问声,打断谢澜安的出神。
她霎了霎睫,背对楚清鸢走出去,不再施舍他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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