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寒夜(2 / 2)
曲调轻快,韵味悠长,这本是一折许多皇家贵族之人爱看的戏,然而皇帝的面色却随着伶人的唱腔而愈发阴森,仿佛山雨欲来。
待这一曲唱罢,伶人们尽数退下。皇后率先起身,按着旧制,领着所有人一齐拜倒,齐声恭贺皇帝万寿之喜。
在山呼般的祝寿声中,皇帝面上却毫无喜色。他阴沉着面色,慢慢看向了站在最末的那道身影。少年随众人一道开口祝寿,那墨色的眉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下弯出一道弧度,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烟雨袅袅,小亭初见......他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张芙蓉面,柳眉微弯,杏眼如水,顾盼间笑意盈盈,含羞带怯,令彼时的他心旌摇曳。
然而眼前画面忽转,他再度看去,那张芙蓉面已经没了笑意,眉蹙春山,盈盈粉泪,只抿唇看着他,一言不发,带着倔强。原来,这么多年里,她的目光从未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那朦胧烟雨的江南小镇。
他贵为天子,却也无法强逼她看向自己。
惊涛骇浪般的怒意与不甘涌上心头,皇帝闭了闭眼,攥紧了手边的酒盏。
众人贺罢寿,一齐起身。按照往年,此时皇帝便会喜上眉梢,接着说几句话,再赏赐下各种物件。然而此刻,皇帝却久久没有出声。
姜清窈低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花纹,那丝线绣成的纹路在殿内明晃晃的灯火映照下,看久了有些眼前发晕。她阖了阖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今晚似乎有些醺醺然。
略微迷蒙的神思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众人俱是一惊,抬头看向上首,却见是皇帝手腕一翻,将一只酒盏掷在了地上。那酒盏顷刻间摔得粉碎,溅了一地的碎瓷片,只震得众人勃然变色,纷纷跪倒。
在一叠声的“陛下息怒”之中,皇帝抬手指向了那个人,面色如寒霜。
“你,”他冷冷开口,“出去。”
“朕不想看见你。”
连同这番话一同落地的,是方才谢怀?献上的寿礼。那卷写着他字迹的纸被随意丢弃,纸张边缘大约是被人用力攥住,已然出现了撕扯开来的痕迹。姜清窈没法回头去看谢怀?的模样,只能低垂着头拜倒在原地,耳边听见少年沉闷的一声“儿臣遵旨”,随即是衣角拂动的簌簌声,他上前捡起那残损的纸张,重新用红绳系好,这才缓慢地转身离开,没有片刻停留。
他经过身畔时,姜清窈忍不住侧眸看去,却只看见了他握住纸卷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以及藏在衣袖下裹着纱布的手腕。她恍然记起,前几日在萤雪殿,似乎听人提起过,五皇子这些日子似乎执笔太过,牵动了腕上旧伤,以至于连翻动书页都有些吃力。
她知道,以谢怀?的困窘,这幅字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好寿礼。还记得从前,夫子曾夸赞过五皇子擅诗文。他自幼便能出口成章,常写诗作赋献给皇帝。那时的皇帝会万分珍爱心爱的儿子所写的一切字迹,而今日却将之弃若敝履。
这般急转直下的局面让姜清窈一时间愣怔。她不明白,不过片刻之间,为何皇帝的态度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她仔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却依然理不出头绪。
眼看着谢怀?已经退下,皇帝却犹自恼怒不已,放在御案上的手紧握成拳。一旁的贵妃柔声劝慰着,才逐渐让他平静下来。
姜清窈怔怔立在原地,觉得方才好似一场梦。皇帝对谢怀?的悯意如天边的流云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姜清窈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声,今日亲眼所见,她终于意识到谢怀?的处境几乎不可能改变了。
此刻,皇帝的神情依然有些难看。他盯着脚边那一堆碎片,愈发恼怒。万寿这样大喜的日子,他却如此大动肝火,还摔了酒盏,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心头不快,不似好的兆头。
贵妃在此时恰当开口,语带笑意:“碎碎平安,岁岁平安,陛下往后定会龙体康健,福泽万年的。”随着她的话,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皇帝转怒为喜:“还是爱妃的话最合朕心意。”宫人很快上前,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又奉上了新的酒盏。皇后便率先敬了他一杯酒,这才将此事慢慢揭了过去。
隔着重重人海,皇帝的面色渐渐趋于平静。他身畔,一身华服的贵妃悄然低了头,抿去唇角那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
宫宴间隙,姜清窈觉得有些头晕,便悄悄和母亲道了声出去醒酒,这才起身离开了大殿。片刻后,太子谢怀衍亦不动声色起身,状似无意地沿着殿下回廊走了出去。其时殿内正在上演一出新的歌舞,而下首众人不时有外出散酒气者。皇帝正看得出神,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正华殿后有一处亭子和一小片密密的竹林并小花园。此时晚风带着寒意,激得姜清窈身子一颤,忙裹紧了衣裳。
微云跟在她身畔,小声道:“姑娘当心着凉,还是莫要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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