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冷火(2 / 2)
夜风渐起。
谢?人在风里,听出树叶婆娑之声。天地是如此空旷而准备就绪。
他忽然很想练刀。
在徐商临门下习武时,谢?有一门功课,叫做“循痕”。风的流动,水的流动,天地间气韵往复流转,皆有其痕。感受这种痕迹,再出刀,便能与天地共通,劈风断水如振落叶。他学武之时几乎所有招式一点即通,却始终练不好“循痕”之术,为此没少挨剑鞘。师父说,是他的心不静。自尊心太重,无法忘我,便失去对天地的敬畏。
倒也无可辩驳。
为复仇而学刀,发心已落下乘。
可是除掉那些,他其实很喜欢练刀。第一次能用五尺的长刀劈断一根发丝的感觉是那么好,在世间缥缈的风里,总算有什么东西可以握在手中,永不失去。
谢?总想刀法再精进些。可惜鬼刀之主一旦动用刀兵,便会加重杀意。
所以也只能想想,在心中琢磨招式。
顶多,平日同徒弟对招时,拿树杈子比划几下。
“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子虚真人忽地唤他。
谢?一怔:“……我姓顾。”
又忆起仙门礼节,再道:“逍遥门,顾停舟。”
“顾兄。”
子虚真人冲他一点头。举止得宜,神色疏淡。
“顾兄一直不肯直视在下。是否因为我相貌太过丑陋,惊扰顾兄?”
“没有。”谢?只好依言看过去,眉头微蹙,有疑惑神情,不过最终只道,“……抱歉,是我失礼。”
映在眼中的,赫然是徒弟的脸。
他化名为“子虚真人”,周身气息收敛,空明剑变作木头拂尘,一张脸却未加伪装。
瘦了。
他来南坪做什么?
纪川侧过头望向谢?。四目相对。谢?想或许这是某种正统仙道礼仪,然而夜风吹动发丝擦过脸颊,却带来一种隐约的动荡感觉。
风吹得纪川眼中灯影摇晃。
谢?默了默。
他透过纪川眼中半明烛火,看见了须弥山上灯影弥漫的往日。
*
纪川刚被他带上山时已经十岁出头,却不识字。
这孩子到底因自己而沦为孤雏,谢?不能放任他长成一个文盲。
于是改了从前神使冥思的茶室,充作书房。白日带他练剑修行,晚间押着他写字读书。
纪川恨他,也怕他。
但这孩子是这样的一副秉性??愈害怕,愈要战胜、征服。
有时他收拾完厨房炉灶,推开书房门,劈头便迎上一只飞射的砚台。单手接住砚台放好,再抬眼,纪川站在书桌后头,也不隐匿身形,只是怕得发抖,面上泪痕未干。
??眼泪倒不是吓出来的。是吃他做的饭菜吃出来的。
谢?下厨房的成果,往往微妙地介于焦炭、生食和毒药三者之间。能吃,并且吃了不死,只是味道很难以常理想象。
纪川每次一吃就哭。边吃边哭,边哭边吃。
这些东西真是天上天下独一份的难吃,但不吃又会饿死,两害相权取其轻。纪川年纪尚幼又大字不识,这点道理尚且懂得。
后来纪川迅速成长为一名兼采九州菜系众长的厨房圣手,大概与此段惨痛经历脱不开关联。
这厢,纪川眼见谢?搁下砚台,绕过桌案朝自己走来,大叫一声:“你杀了我吧!整个师门都没有了,都被你……”
谢?不理这些。
径自收拾书桌上被弄乱的笔架书册,吩咐道:“先把今日二十个大字写完。”
“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你是不是要慢慢地、一刀一刀杀了我,就像……对待父亲那样!我不怕你。若你不杀我,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父亲和师兄们报仇血恨!”
“嗯,我不杀你。”
谢?铺开宣纸,压上镇石,摆齐笔墨,架好临帖,将纪川抱上椅子??小孩子嘴上很硬,其实已怕得动不了了。
纪川被他这一抱,眼神都吓得散掉,只握了双拳,不停喃喃:“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的……”
“听到了。”谢?听他声音不对,伸出手去捏了他脸颊,迫他张嘴。
果然已经出血。
“牙齿别咬那么紧。你光咬牙,又不能把我咬死。”谢?见他泪光闪烁,十分难过的模样,忽地又道,“他们……对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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