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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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黄的路灯下,一辆灰绿相间的出租车停在了永坍村的村口。
“小伙子,到喽!”
“谢谢师傅。”
付完钱,元丰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两盒特产。直到出租车不见了踪影,他依旧站在村口,未挪半步。
十一年前,他以为治好病就能回来,所以听从父母的安排,跟着一个叫赵民淞的中年男人走了。
跟着男人去到一个偏远小城后,他才明白原来“过继”只是个幌子,去大城市看病也是假的。因为这副累赘的畸形身体,他被亲生父母给卖了,卖的还是着急脱手的白菜价。
明明是个遭人议论的双/性人,那男人却告诉他这不是病,不需要做手术治疗,甚至天天夸他很完美,是独一无二的。
入秋了,乡间的夜风吹散白日的燥热,大地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整个村子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虫鸣。
元丰走在早已不是土路的水泥小道上,烦躁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
来之前,他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地方,只是想先过来看看,哪怕摸黑白走一遭。
本以为不会有印象,双脚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记忆中的那个家。
借着月色,元丰看清了前方那栋老旧的瓦房,院前停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他步伐缓慢地朝前走着,每靠近一步,童年的点滴回忆便一帧接一帧地涌入脑海。
“哥,我能看看另外几本不?”
“女孩子本来就爱哭。”
“哥哥,我走不动……”
时隔多年,长大成人的元丰多少有些理解父母的苦衷。
独自流浪的日子里,养活自己很辛苦,能吃饱就算不错的,别说再养三个小孩儿了。
到了瓦房正门口,元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才放下特产,抬手敲起门。
敲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屋里传来一道略微粗犷的男声。
“谁啊?”
是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元丰平静下来的内心开始变得紧张不安。
他没吭声,继续敲了两下。
元志强趿拉着鞋,走到外屋打开灯。这么晚了,他以为是着急来借摩托车的老刘。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穿着体面的年轻人。
记忆中模糊的脸有了清晰的轮廓,元丰却觉得很陌生。
眼前的男人身材干瘦,满脸沧桑,额上刻着很深的岁月痕迹,他穿着破洞抽了丝的白色背心,裤衩也皱巴巴的。
元志强震惊地看向来人,只愣了短短两秒,随即缓过神来。
像是无法确定,他一把拽住年轻人的手腕,语气又急又慌:“是……是小丰不?你是小丰?!”
元丰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眼手腕,带着厚茧的粗糙大手很硬,每个指甲缝里都有洗不干净的黑泥。
儿子的变化实在太大,元志强想问的太多,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问起。
他尴尬地拿开自己的手,热情招呼:“小丰,快进屋坐。”
元丰拎起地上的特产走进屋里,元志强这才注意到他买东西了,赶忙伸手接过:“还买啥东西啊?你留着自个儿吃。”
“给你们的。”元丰说。
元志强有些不好意思:“包装瞧着挺好,不便宜啊……”
“没多少钱。”元丰放下背包,准备把存了十五万的银行卡拿出来时,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是小丰回来了?”
他回头看去,东屋里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苍老妇女,她穿着一套与年龄不符的粉色睡衣套装,凹陷的脸颊与皱纹让她显老了十岁不止。
王金凤看向失散多年的儿子,眼眶逐渐湿润。她缓慢走上前,哽咽道:“是小丰回来了……”
元志强扶住妻子,激动地说:“是啊,小丰特地回来看你了,还买了特产。”
为什么……
元丰攥紧手中的银行卡,想不明白,记忆中的父母怎么会苍老成这样?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们为什么还过得这么苦?
为什么要让我难受……
看着面前这对陌生的长辈,他发现自己连一声“爸妈”都叫不出口。
挂满蜘蛛网的房梁,斑驳龟裂的石灰老墙,脱落的墙皮碎屑。这栋老屋,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再是记忆中的面貌。
元丰看不下去了,深刻地体会到物非人也非的滋味儿。他将手中的银行卡塞回背包暗袋里,换成另外一张。
随着年龄与社会阅历的增长,仇恨变得不再鲜明,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放下了。当元丰走进这栋老屋时,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男人,毛骨悚然的恶心感再次缠身。
他这才明白,时间根本治愈不了一切,无法释怀的那段过去就像人的影子,它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却永远都存在。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存了二十三万人民币的银行卡,交给这对苍老的中年夫妇,算是报答十一年的生养之恩。
在丈夫的搀扶下,王金凤走到儿子跟前,枯瘦如柴的手伸向半空却又放下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只是哽咽地说:“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元志强的情绪依旧很激动,他说:“小丰,回来几天啊?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让小梅小秋她们回来。小俊开学了,学校里不给放,我明晚接他去。”
听到熟悉的小名,元丰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想再面对令自己心酸难受的父母,于是将银行卡放在掉了漆的八仙桌上,“不用了,我明天就走,这银行卡里有二十三万,密码写在卡后面了。”
夫妻二人听到这话,双双愣住。
元丰背上背包,为了让二人放心,他简短地说道:“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现在在一家大公司里做经理,工作稳定。这卡你们收着吧,我手上还有富余。”
元志强见儿子刚来就要走,他松开妻子,拿起桌上的银行卡塞回儿子手里,语气又开始急起来:“你还愿意回来看看,我跟你妈就高兴了。这卡你拿回去,我们一分都不要!”
“是啊。”王金凤也在一旁说,“小丰,快把卡收起来。”
元丰拒绝接受,把卡往回推:“收下吧,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我走了。”
“这咋刚进屋就要走啊?”元志强拉着儿子不让走,“小梅他们几个还没回来,留下来吃饭,我明早就去接小俊。”
王金凤见儿子要走,顾不上虚弱的身体,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小丰,我对不起你……”她说着,缓缓地屈膝,跪在了儿子面前。
元丰惊得瞪大双眼,立刻弯腰将跪在地上的母亲给扶起来,“这是干啥啊?!都过去了,我,我早忘了!”
“小丰,是我对不起你!”元志强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悔恨得当场抽了自己一嘴巴。这种事儿,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如何去承受?
这样的画面,是元丰怎么都没料到的。他爸猛地握住他的手,语气异常激动:“那个畜生死了我才晓得你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你妈因为这个事儿,哭了好几宿。我悔恨啊我……我去镇上县里到处打听,不知道上哪儿寻你。怪我一时糊涂啊……信了那畜生的鬼话,以为能让你把病给瞧好。”
死了?
元丰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在问父母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说这些还有啥意义,你们不还是把我给卖了吗……”
“咋舍得把你卖了……那畜生过了俩月才给我打电话,说正在带你瞧病,瞧完不回来了,以后就在大城市念书。”元志强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正是因为这通报平安的电话,他才彻底放心,没再过问。
也因为太过相信兄弟,当时忙着卖菜的他根本没去多想,只想着儿子以后也算半个城里人了,能在大城市过上好日子。
“等不到电话来的那阵子,你爸隔三岔五就上邻村看看,那新房子一空就是好多年……”王金凤抬手抹了抹眼泪,也说不下去了。那些照片虽然被烧掉了,可却实实在在地扎着她的心。
“……”元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父母的只言片语里,他明白了一切都是那男人的谎言。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那些谎言半真半假,父母嫌弃自己这副身体,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过继是真的,对他来说,也跟抛弃没什么两样。但得知父母并没有将自己贱卖,他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了些。
最终,元丰同意留下来吃完饭再走。不为别的,他确实有些想见见两个妹妹和弟弟,下次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张银行卡,他父母死活没收,被塞回了背包里。
在这间有人曾经给自己讲过许多故事的西屋里,元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那男人真的死了吗?
如果死了,为什么他躺在这儿还会犯起阵阵恶心。
屋外传来??的动静,元丰闭上双眼,似乎有人过来了。明知来人是谁,可那轻轻的脚步声竟让他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他迅速坐起来,下床开了灯。
王金凤没想到会吵醒儿子,面上有些尴尬:“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元丰低低地嗯了一声,坐回床边。
儿子明天就要回去了,王金凤心里百般不舍。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没话找话:“小丰啊,处对象了吗?”
元丰一愣,脑子里突然闪过贺总那张硬朗帅气的脸,跟着想起昨晚打的那场炮。
他咳了两声,回道:“还没有。”
“是不是着凉了?”王金凤关心道。
“不是。”元丰捏了捏自己的喉结,“嗓子有些痒。”
“赶路过来都没怎么喝水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元丰立刻拉住要起身的母亲,又很快松开,“我喝过了。”
“那行,要喝水就跟我说。”
“好。”
王金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他身上穿的衣服瞧着挺好。
她不敢问太多,只能问那些最基本的。因为话题敏感,也没催着儿子找对象,而是问他在哪个城市发展,公司里是做什么的。听着完全不懂的金属材料,她笑着夸儿子厉害能干,是个有本事的。
一个人躺在这屋里容易胡思乱想,所以元丰没太抗拒跟母亲聊天。多年未见的隔阂与生疏,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明天下午走啊?”王金凤问道。
“嗯。”元丰纠结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真的死了吗?”
王金凤怕儿子回忆起那些过往,才没提赵民淞的事儿。停了好半晌,她才说:“死了,年前在县城里喝多了,开湖里去了。也没个亲人,还是你爸给办的丧。我跟着你爸一块儿去了新房子里,这才知道……”
母亲虽没说下去,元丰却猜出了结果,那些照片大概被那人带回家收藏起来了。
“小丰……”王金凤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问出口。
元丰知道母亲想问什么,他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儿,后来跑出来了。”
王金凤难受地点点头:“没事儿就好……”
后来的谈话里,元丰从母亲口中得知,赵民淞一走就是十年,直到去年夏天才回来。给出的说辞是当年医生建议保留另一部分,他的生理性别将会彻底变为女性,不再是男性,所以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住院期间偷偷跑了。
这个男人诚恳地向父母认错道歉,说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找他,从未放弃过。
事已至此,人也死了。
元丰没有告诉母亲,其实他根本没去过任何医院,赵民淞带他去了某个偏远小城。在那座小城里,他们同吃同睡,一起生活了三个月。
“老元,家里要来客啊?”
正在院门口杀鸡的元志强听到邻居问话,笑着否认道:“哪儿来的客啊,镇上烟酒店老板要的,杀了给他送过去。”
“哦,有小丰的消息了不?”张翠芳问道。
元志强心里激动,想说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大儿子已经回来了。奈何眼前这婆娘是个爱嚼舌根的,他今天就想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张翠芳见老元不吭声,只能尴尬地笑笑,端着盆子走了。
蚊香的味道有些呛人,元丰一宿没睡好,还被灭不掉的蚊子咬了五六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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