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番外一?上(2 / 2)
“噢,恶毒啊,恶毒!”那老头儿喘着气说,“但愿上帝把我们从魔鬼手里救出来吧!”
“不,该受天罚的,上帝早把你抛弃了??滚出去,要不然,我就叫你好好的吃些苦!我要给你们一个个都施上恶咒,谁敢对我恶语相向,我就??我暂且不说他会遭受怎样的报应??可是,瞧着吧!快走,我正在对着你瞧哪!”
那个“小女巫”只管瞪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神气来;约瑟夫可当真吓得要命,直发抖,一边还祷告着,一边喊着:“恶毒呐!”逃了出去。
我认为她这行动是为了闷得发慌,闹着玩罢了;如今屋子里剩下我们两个,我想拿我当前的困难对她说一说。
“林敦小姐,”我恳切地说,“请原谅我打扰你。我相信,凭你这样一副容貌,也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好心肠的小姐。请你用你的‘魔法’给我指点几个路标,让我好找路回家。回去该怎么走,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呃……就像你不知道上伦敦去的路一样。”
“从你来的路上走回去??这是我能给你出的最妥当的主意了。”她回答,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她面前点着一支蜡烛,那本大书摊开着。
“还有,只有我可以提魔法,你不许把这当成一个玩笑来说。”她高傲地命令我。我想她一定是有些病了,竟然只允许自己谈论魔法,真的想当诅咒他人的女巫不成?
“那么,要是你以后听得我被人发现冻死在盖满着积雪的泥潭里,或者是坑里,那时候你的良心会不会低声指责你:这里也有你的一份过错吗?”
“怎么会呢?我又不能够一路送你。他不允许我走到花园护墙的尽头。”
“你!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如果为了贪图自己的方便,要求你跨出门槛一步,那我心里真是太难受了,”我嚷道。“我只是求你指点我一条路,决不是要你领路;不然呢,向里德尔先生说说情,给我派一个向导吧。”
“派谁呢?他本人就在那儿,加上哈利、齐拉、约瑟夫和我。你要哪一个?”
“难道农场上没有人了吗?”
“没有,就这几个人。”
“那么这样看来,我只得在这里过夜了。”
“那你自个儿去跟他商量吧,我管不着。”
“我希望这是一个教训,叫你以后少在这些山头里乱跑,”只听得里德尔的严厉的声音从里屋传过来。“说到在这里过夜,我可并没有为来客准备什么床铺,你要留在这里,你只能跟哈利或是约瑟夫合一张床铺。”
“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的椅子里,”我回答。
“不,不行!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陌生人总是陌生人,我不容许随便哪个在我防范不到的时候,待在这地方,这可不合我的口味!”约瑟夫大叫道。
受了这个侮辱,我的忍耐到头了。我恨恨地回了他一句,从他面前冲过,直奔院子;我又气又急,竟撞到了哈利的身上去。天已经断黑,连该往哪儿出去都看不清了,正在摸索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而这又是他们彼此间多么有礼貌的一个例子。起先,那个小伙子倒是似乎有些同情我的。
“我陪他走到林苑那儿就打住,”他说。
“一条人命总比一夜没有人看管马儿要紧得多吧,总得有人陪他走一遭。”林敦小姐喃喃地说道。我没有指望她的心地那么好。
“用不到你来指派我!”哈利顶回去道。“要是你放心不下他,最好别吭声。”
“那么我但愿他的鬼魂会来缠住你!我还巴望直到田庄倒塌了,里德尔先生也找不到第二个租户!”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在诅咒!”约瑟夫嘟囔着,这当儿,我正向他奔去。
他坐得不远??说话听得到的地方??借着一盏灯光,正在挤牛奶;我不打一个招呼,就把他的灯笼夺了过来,嘴里嚷着明天派人送回,脚步儿已向最近的一个边门冲去了。
“东家,东家,他把灯笼抢走啦!”老头儿一边嚷,一边追。“嗨,‘牙血’!嗨,看家狗!嗨,‘虎狼’!别放过他,别放过他!”
刚推开小门,两只毛蓬蓬的怪物就直扑到我的喉头,我站脚不住,跌倒了,灯火也灭了;耳边只听得汤姆和哈利两个哈哈大笑,叫我的愤怒和羞辱到达了顶点。
幸亏那两个畜生仿佛只想张牙舞爪,摇尾扬威,并不当真要把我连血带肉吞下去;可是它们也决不容许你站起来重新做人。我被迫躺在地上,听候它们的恶主人发落。到后来,我头上帽子也掉了,浑身气得发抖,我命令这些恶棍立即放我出去,要是胆敢耽搁一分钟,管叫他们后悔莫及??我还口口声声嚷着此仇必报,吐出一串不连贯的威胁性的话来,那股黑森森的怨气,不禁叫人想起李尔王来。
我怒火直冒,鼻血流个不停;可是里德尔还是在大笑,我还是在骂。我真不知道这情景该怎样收场,要不是这时来了另外一个人,头脑比我清醒,心地比我的主人仁厚。这个人就是齐拉。这位壮健的女管家听得外面的闹声越来越大,终于赶出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她只道有谁对我下了毒手,可又不敢得罪东家,就转身过去,扯开嗓门,对准那个小流氓开火了??
“好啊,恩肖先生,”她嚷道,“我可不知道下一次你会干出什么好事来啦!难道咱们要在咱们家大门口闹谋杀案吗?我看这一家我是待不下去啦。??看这苦恼的小伙子,他气都喘不过来了!得啦,得啦!你快别这样。进来吧,我来给你治一下。就这样,你别动。”
说完了这几句话,她就突然把半桶冰冷的水泼在我的脖子上,接着把我拖进了厨房。里德尔先生跟了进来,他难得流露的高兴很快又消失在终年的阴郁中了。
我难受得厉害,头晕目眩,不得不勉强在他家里借宿一夜;他让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酒,随即就回到内室去了。齐拉看我的光景着实可怜,劝慰了几句,照她主人的话,让我喝了酒,我多少振作一些之后,就领我上床去睡了。
在领我上楼的当儿,她叮嘱我不要让烛光透露出来,别发出声响,因为她领我去安息的那间卧房,对于东家是有一种禁忌的,从没看见他容许随便哪个到里面去住宿过。
我问她是什么道理。她也说不上来;她说她来到这里也不过一两年,这一家的古怪事又多,她也就不以为意了。
我自己也是昏昏沉沉,顾不到这些了。我拴上了门,往四下里张望,看床在哪儿。全部的家具只是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个极大的橡木箱子,靠近箱顶,开了几个方洞,有些像驿车上的窗子。
我走近“窗”边,向里一望,原来这是一张别出心裁的老式床,设想得极其周到,这样,这一家人便没有每人独占一间屋子的必要了。实际上,它就是一间小小的密室。里边还有窗台,正好当一张桌子用呢。
我把嵌板的门往两旁推开,拿着烛火跨了进去,又把门两边拉拢;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再不怕里德尔或是什么人把我找出来了。
我把烛火放在窗台上,看见窗台一角堆着几本发了霉的书,油漆过的窗台上划满了各种字样,而那许多大大小小的字样,翻来覆去无非是一个名字罢了??“凯瑟琳?恩肖”,有些地方变成了“凯瑟琳?林敦”,后来又变为“凯瑟琳?里德尔”了。
我无精打采,把头搁在窗子上,还在不断地念着那几个名字:凯瑟琳?里德尔??恩肖??林敦,直到我的眼皮合拢了;可是眼睛还不曾闭上五分钟,忽然,就像幽魂显灵似的,在黑暗中跳出了一个个亮晃晃的白色字母来??一霎时空气里纠集了一大批的“凯瑟琳”。我惊跳起来,正想去赶散那些纠缠不清的名字时,我发觉蜡烛的芯子斜靠在一本旧书上了,书脊发出一股烤牛皮的气味来。
我剪了烛芯,加上头昏脑涨(我受了寒),总是想呕吐,就索性坐了起来,把那部烤坏了的书拖到膝盖上,打了开来。原来是一部瘦体字的《圣经》,发出一股好浓的霉味,扉页上有一行签署??“此书属于:凯瑟琳?恩肖”,还有一个年份,17开头,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了。
我把书合上了,又拿起一本,再拿一本来,直到把书本都翻遍了。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挑选的,看那些书本儿磨损的情况,叫人想见当初是经常使用的了??虽然未必都是派的正用。几乎没有一章逃得了墨水笔所写的批语??至少,你还道它是批语呢??有些都是孤立的句子;另外一些却可以算得上一篇正式的日记呢??那些歪歪斜斜、还未成体的字迹分明出于一只小手。
在一张衬页上端(当初发现这张空白页时,恐怕真是如获至宝吧),有一个很出色的讽刺肖像,真叫我看得高兴??原来画的正是约瑟夫呢,虽说粗糙,可是很有魄力。这一下叫我立刻对于那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发生了兴趣,我就开始辨认她那很难认的褪了色的字迹。画底下的一段文字这样开始道:
有这样倒霉的礼拜天!
我但愿我爸爸能够复活。谁要亨德莱做我们的家长!??他对待里德尔可凶了??汤和我要反抗??今天晚上我们俩跨出了开头的一步。
整天都是下着哗啦啦的大雨,我们不能上礼拜堂,所以约瑟夫就得在阁楼上召集会众。亨德莱和他的妻子在楼下烤火,好不舒服??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去读一行《圣经》的,这个我敢担保??而汤姆,我,还有那个可怜的干农活的孩子,都得听他的吩咐,捧着祈祷书,给赶上了阁楼。我们坐在一袋粮食上,排成一排,又哼哼唧唧,又哆嗦,巴不得约瑟夫也发抖,那么他替自个儿着想,也会少给我们传一些道吧。完全是痴心妄想!礼拜足足做了三个钟头,可是亨德莱一看见我们下楼来,居然还有脸嚷道:
“怎么,这么快就完啦?”
礼拜天的夜晚向来是允许我们玩儿的,只要我们不大吵大闹;现在,只要噗嗤笑一下,就可以把你送到壁角去受罚!
我们只好挤在灶台的圆拱底下,自己想办法弄得舒服些。我才把我们的围裙系结在一起,挂起来当作一个帷幕,谁想约瑟夫有事,从马房里走进来,他随手把我的手工艺品扯下了,扯开他那乌鸦般的嗓子骂道:
“东家才只落葬,安息日还没过完呢,讲道的经文还在你们的耳朵里响着呢,你们居然敢玩起来了!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坐下来,坏孩子!好书有的是,只怕你们不肯读!给我坐下来,想想你们自个儿的灵魂吧!”
这么说了,他强迫我们端端正正地坐好,好借着遥远的炉火照过来的一线微光,读他塞进我们手里的那本废书。
我可受不了这玩意儿。我拿起这本脏书的书面子,将它一下子扔到狗窝里去了,发誓说我最恨善书。
里德尔也把给他的那一本一脚踢到同样的地方去。这一下非同小可了!
“亨德莱东家!”咱们那位牧师嚷道。“东家,快来呀!凯瑟琳小姐把《救世之盔》的书脊撕去了,汤姆用脚踢开了《毁灭之大路》的第一卷!你放纵他们,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哪!唉!如果老东家还活着,他准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这个时候,汤姆忽然问我:“你想不想让你蠢哥哥和蠢老头吃点苦头?”
“当然想!”我回答他。
于是,我只看见汤姆只是挥了挥手,约瑟夫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倒在地,牙都磕掉了,嘴巴里流着血,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口口声声地咒骂我们,说“老魔鬼”准会在哪里把我们活捉去,逃也逃不了。听了这一番安慰的好话,我们各自找一个角落躲起来,恭候“老魔鬼”大驾光临。
亨德莱听到约瑟夫的诉苦,赶忙从火炉边冲过来,结果也被一个无形的东西绊倒在地,狼狈地跌在约瑟夫身上。
……不过,最后我们还是不得不屈居于他的淫/威之下,亨德莱把我们俩,一个抓起衣领、一个捉住胳膊,一起扔进了后厨房。
我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拿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又把通正屋的门推开一些儿,好漏进几丝亮光,于是坐下来写了二十分钟字。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出了个主意:我们何不把挤牛奶女人的那件外衣借来一用,把它遮盖在头上,就能像隐身了一样,可以到荒原上去奔跑一阵。真是一个好主意??要是那个可恶的老头儿跑进来,他还道他的预言应验了呢??即使在雨里淋着,我们也不会比在这里更冷更湿的了……
读着这模糊不清的字迹,我开始打盹了??我的目光从手迹滑到印刷的文字上去了。我看到一个有花饰的红字标题??《七十再乘七,七十一中数第一:牧师杰伯?勃兰德罕在吉牟屯?苏的礼拜堂里宣讲的一篇传道经文》。
哎哟,喝了坏茶,发了坏脾气,这会儿就吃苦头了!否则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可怕的一夜呢?我开始后悔那样对林敦小姐开有关于魔法的玩笑??没准她真的是一个女巫呢!自从我能记事以来,我简直回想不起有哪一夜能够和这一夜相比拟的。
我开始做起梦来??几乎在我不知置身何地之前梦就已经开始了。
到底是什么声响叫我当作一场闹得不可开交的混战呀?夹在这一片骚扰中的杰伯的闹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呀?原来只是呜呜的狂风刮过,枞树的杈枝碰到了格子窗,它那坚硬的球果嗒嗒嗒地打在玻璃窗上!
我将信将疑地听了一阵,找到了乱梦的根源,便翻一个身,又瞌睡了,又做起梦来了??可能的话,这一回甚至比前一回更糟。
这一回,我记得我是躺在橡木柜子里,我还清晰地听得那怒号的狂风和在半空中翻腾的大雪。我也听得枞树的杈枝老是发出恼人的声响,而不致引起什么误会。可是这阵阵吵闹真叫人心烦,假如做得到,我一定要叫它安静下来。于是我想必爬了起来,去打开窗户。那钩子可是给焊在铁环里??我在清醒的当儿原也注意到过,只是现在又忘了。
“可是我不管,我就是不许它闹!”我咕噜着说,就用指节骨敲破了窗玻璃,伸出一只手臂去抓住那捣乱的树枝。
谁想树枝倒没有抓到,我的手指握住了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头!那梦魇般的强烈的恐惧压倒了我。我想缩回手臂,可是那只纤细的手却紧抓不放。一个顶凄惨的声音在呜咽着:
“放我进来??放我进来吧!”
“你是谁呀?”我问,一边拼命想把我的手挣脱出来。
“凯瑟琳?林敦,”那窗外回答的声音直发抖。(我为什么想到“里德尔”呢?也许是因为有二十来次我把“林敦”读做了“里德尔”。)
“我回来了,我在原野上迷了路了!我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在倾诉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一张酷似林敦小姐的脸在向窗里探望。这可是楼上!那一定是一个幽灵!恐惧使我发了狠,我眼看怎么摔也摆不脱这个女子,就把她的手腕向碎玻璃上拉,来回的摩擦,直到淌下来的血水浸透了被褥。可是那声音还是在窗外哭叫着:“放我进来吧!”那纤细苍白的手还是紧握不放,简直把我吓疯了。
“我怎么能够呢?”我终于说了。“你先放松我呀,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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