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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时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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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答:“长子绪,随州刺史。”</p>

宣宗说:“有做宰相的才华吗?”</p>

白敏中答:“绪小时候患有风痹,不能担重任;次子绹,湖州刺史,有台辅之器。”</p>

就这样,令狐绹被召到长安,出任翰林学士,转年就当上宰相。虽然宣宗对令狐绹不错,但后者鉴于“甘露之变”的惨痛教训,没敢采用激进的办法对付宦官,只提出了一个保守之策:有罪的宦官,当然要惩处,空下来的职位,则不再安放新的宦官。宣宗不太满意,他亲自宣布了一条诏旨:如果军中将帅出现差错和罪责,监军的宦官将担负连坐的责任。这个措施应该说是非常有针对性的。</p>

在这种局面下,有些宦官坐不住了。</p>

《新唐书》:“(严遵美)父季实,为掖庭局博士,大中时,有宫人谋弑宣宗,是夜,季实直咸宁门下,闻变入,射杀之。明日,帝劳曰:‘非尔,吾危不免。’擢北院副使。”也就是说,宦官已经开始动手了,只是没得逞而已。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宣宗发现身边那些性别模糊的脸渐渐变得陌生而可怕起来。</p>

到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春,宣宗想在朝廷上寻找可以信赖的大臣,商讨对付统领神策军的权宦的计策。但一谈到这个问题,大臣们都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参与其中,当年“甘露之变”失败,宦官仇士良诛杀四宰相的一幕似乎就在眼前。宣宗当然非常失望,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笼罩了他。他明白,大臣已习惯了这种政治框架,宦官喜欢拥立皇帝,就叫他们拥立去吧,谁坐在龙椅上对大臣来说没太大区别。</p>

在这种情况下,宣宗想到跟自己关系最近的大臣韦澳。</p>

前一年,韦澳检校工部尚书兼孟州刺史的,且充河阳三城怀、孟、泽节度使。《东观奏记》中有这样一条极有价值的记载,披露了当时宣宗危险的处境和他所采取的措施:“韦澳在翰林极承恩遇,自京兆出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当轴者挤之也。大中十三年三月,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就加中书令,上命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往魏博赐麻制,假道河阳。上以薄纸手诏澳,曰:‘密饬装,秋当与卿相见。’戒居方曰:‘过河阳以此赐澳,无令人知。’居方既至,密以宸翰授澳。上七月寝疾,八月晏驾……”</p>

文宗之后,天下多变,唐史开始一点点空白。裴庭裕在昭宗时代被赋予编撰《宣宗实录》的责任。</p>

修实录前,裴庭裕“自为儿时,已多记忆,谨采宣宗朝耳闻目睹”,撰成《东观奏记》三卷,以备史官使用。该书内容相当严谨。按裴庭裕记载,宣宗在感到身边宦官的威胁后,发现朝堂上又无人可用,于是派忠心于他的宦官王居方,假借出使河北魏博镇,中途绕道河阳,给在那里的韦澳带去亲笔信。为了以防万一,在信中他没说得太直接,似乎是在向韦澳讨养生秘方:“久别无恙,知卿奉道,得何药术,可具居方口奏。”随后,他又隐晦地告诉韦澳:“秋当与卿相见。”</p>

大唐皇帝竟困顿如此。</p>

韦澳似乎有些觉察,回信给宣宗:“……方士殊不可听,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p>

王居方回来后,把韦澳的书信呈上,宣宗看后“嘉其忠”,向左右展示说:“韦澳有宰相之才,我将召他回来,委以重任。”</p>

这一切看上去就非常自然了,韦澳回京也就不突兀了。只是宣宗仍旧低估了宦官的阴险与残酷。他带信给韦澳是大中十三年春,到夏六月,宣宗病了,他的后背生了小疮,但并无生命危险。但宣宗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知道自己这一病,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按唐宫的经验,心怀不轨的宦官往往会选择这时候向皇帝下手,随后向朝臣宣布皇帝死于疾病。</p>

宣宗的想象马上就得到证实。</p>

有人要动手了。他就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宗实。史上对此人没有明晰记载,只知道他是宣宗时代的宦官,掌握着神策军主力。宣宗担心的正是此人。就在六月,王宗实借口宣宗染疾不能外出,动用亲信军士与宦官,将其半软禁起来。宣宗是八月七日被宣布死亡的。六月到八月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皇帝跟外面的大臣失去了联系。</p>

困顿中的宣宗仍决定发动最后一击,他采取了一个冒险措施:用当年文宗之策,提拔一派宦官,打击另一派。他想到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以及为他送过信的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在八月初的一天,找了个机会,诏三人入寝宫,告诉他们辅佐好皇子夔王滋,等于给此三人暗示,自己是信赖他们的。</p>

《东观奏记》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段:“上自不豫,宰辅侍臣无对见者。疮甚,令中使往东都太仆卿裴诩宣索药,中使往返五日。复命召医疮方士、院生对于寝殿,院言可疗。既出,不复召矣。”</p>

在这里提到宣宗派出一名信使到洛阳卿裴诩那里“求药”,只言“往返五日”而没提结果。这个叫裴诩的太仆卿在《新唐书》和《旧唐书》中没有任何记载,是因为官职不显(太仆卿,负责马政),还是别有原因?长安那么多太医,为什么花费多日时间到洛阳一个负责马政的人那里“索药”?或因当时宣宗的另一亲近之人女婿郑颢在洛阳(时官拜河南尹)?随后的记载更蹊跷:先是说宣宗的疮病是可疗的,但随后又说太医走后,“不复召矣”。那么,是谁在其中阻拦太医进一步给宣宗看病?</p>

大明宫的月色渐渐狰狞起来。先看看《新唐书》中的记载:“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渐,以夔王属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副使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于柩前。王宗实杀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p>

此中记载了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人矫诏,将王宗实转任为淮南监军。王接旨后就想去启程赴扬州,但副手亓元实提醒他:也许圣旨是假的?何不进宫面见陛下再说?等他们进入寝宫,宣宗已经驾崩,宫女正围着遗体哭泣。随后王宗实怒斥王归长等三人,三人吓得趴在他脚边求饶。王宗实当即派人到十六宅迎接宣宗长子郓王温即皇帝位,并杀夔王滋及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p>

在这里,有一个插曲:大中十二年初,宣宗曾召罗浮山道人轩辕集入宫,访以治国治身之术。一年后的春天轩辕集就要求还山。</p>

宣宗问:“先生再留一年不可以吗?”</p>

但轩辕集去意已决。</p>

在晚唐笔记《杜阳杂编》的记载,宣宗问:“先生舍我亟去,国有灾乎?”</p>

轩辕集神色诡异,笑而不语。</p>

宣宗又问:“朕能做多少年天子?”</p>

轩辕集取笔写“四十”,但“十”字上挑(意为十四年)。后宣宗遇害,在位整十四年。</p>

罗浮先生轩辕集,年过数百而颜色不老,立于牀前则发垂至地,坐于暗室则目光可长数丈。每采药于深岩峻谷,则有毒龙猛兽,往来卫护。或晏然居家,人有具斋邀之,虽一曰百处,无不分身而至。或与人饮酒,则袖出一壶,才容一二升,纵客满座而倾之,弥曰不竭。或他人命饮,即百斗不醉。夜则垂发于盆中,其酒沥沥而出,麴糵之香,辄无减耗。或与猎人同羣,有非朋游者,俄而见十数人仪貎无不间别。或飞朱篆于空中,则可届千里。有病者,以布巾拭之,无不应手而愈。及上召入内庭,遇之甚厚。每与从容论道,率皆叶于上意。因问曰:“长生之道可致乎?”集曰:“撤声色,去滋味,哀乐如一,德施无偏,自然与天地合德,曰月齐明,则致尧舜禹汤之道,而长生久视之术,何足难哉?”又问:“先生之道孰愈于张果?”曰:“臣不知其他,但少于果耳。”及退,上遣嫔御取金盆,覆白鹊以试之。集方休于所舍,忽起谓中贵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盆乎?”中贵人皆不喻其言。于时上召令速至,而集才及玉阶,谓上曰:“盆下白鹊宜早放之。”上笑曰:“先生早已知矣。”坐于御榻前,上令宫人侍茶汤。有笑集貌古布素者,而缜发绛脣年才二八,须臾忽变成老妪,鷄皮鲐背,发鬓皤然。宫人悲骇,于上前流涕不已。上知宫人之过,促令谢告先生,而容质却复如故。上因语京师无豆蔻荔枝花,俄顷二花皆连枝叶各数百,鲜明芳洁,如才折下。又尝赐甘子,集曰:“臣山下有味逾于此者。”上曰:“朕无复得之。”集遂取上前碧玉瓯,以宝盘覆之,俄顷撤盘,即甘子至矣。芬馥满殿,其状甚大。上食之,叹其甘美无匹。又问曰:“朕得几年天子?”即把笔书曰:四十年。但“十”字挑脚。上笑曰:“朕安敢望四十年乎!”及晏驾,乃十四年也。集初辞上归山,自长安至江陵,于一布囊中探金钱以施贫者,约数十万。中使从之,莫知其所出。既至,中路忽亡其所在,使臣惶恐不自安。后数曰,南海奏先生归罗浮山矣。(《杜阳杂编》)</p>

轩辕集由宦官推荐入宫,在出入宫廷的这一年里,他发觉和洞察到了什么?他有关宣宗首尾在位十四年的预言故事,就仅仅是一个带有志怪色彩的传说吗?</p>

回到八月的那天深夜。宣宗被宣布死亡的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六日的夜晚。</p>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天的深夜的情境大约是:宣宗从睡梦中惊醒,但随即发现这不是在做梦,一只真实的死亡之手牢牢地扼住他的咽喉,或许那只手还端着一杯毒酒。宣宗听到尖细的笑声,他熟悉那笑声。小时候,他总从那怪笑的噩梦中醒来,是那笑声杀害了自己的父皇。而现在,他再次听到那笑声,看到一张惨白的阉人的脸。现在是大中十三年初秋,但所有的一切跟元和十五年春,父皇宪宗死时的情景没什么区别。</p>

“秋当与卿相见。”他终于没能等到韦澳。</p>

宣宗还在被叫光叔的日子里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深冬的晚上,他跟武宗出行回来,于路上坠马,因在队伍最后,人们都没发现。当时天降大雪,朱雀街上清冷异常。光叔大呼道:“我光王也!”半晌,才有巡夜人员过来,但不知道雪地上的人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嘀咕着又走了。光叔慢慢爬起,发现巡夜人员留下一个罐子,干渴的他一饮而尽,开始以为是水,喝到嘴里竟是酒。他感到身上起了一丝暖意。站起身来,这时候雪更大了。他想在风雪中冲破这无边的黑夜,只是这黑夜那么漫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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