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回秀枫不愤忆吹箫贾璎新试白绫带(2 / 2)
吴大舅也到了,相见让位毕,一面琴童儿秉烛来,四人围暖炉坐定。
来安拿春盛案酒摆在桌上。伯爵灯下看见贾璎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贾璎便立起身来,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里的?”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贾璎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个大分上。”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说着,琴童安放钟箸,拿酒上来。李铭在面前弹唱。
伯爵道:“也该进去与三嫂递杯酒儿才好,如何就吃酒?”贾璎道:“我儿,你既有孝顺之心,往后边与三嫂磕个头儿就是了,说他怎的?”伯爵道:“磕头到不打紧,只怕惹人议论我做大不尊,倒不如你替我磕个儿罢。”被贾璎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狗才,单管恁没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儿们打了。”两个戏说了一回,琴童拿将寿面来,贾璎让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边吃了,就递与李铭吃。
那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叫吴大舅:“吩咐曲儿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随他拣熟的唱罢。”贾璎道:“大舅好听《瓦盆儿》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铭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下边去了。
只见来安上来禀说:“厨子家去,请问爹,明日叫几名答应?”贾璎吩咐:“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齐备。”来安应诺去了。
吴大舅便问:“姐夫明日请甚么人?”贾璎悉把安郎中作东请蔡九知府说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这里吃酒,又好了。”贾璎道:“怎的说?”吴大舅道:“还是我修仓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终考满之时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贾璎道:“这不打紧。大舅明日写个履历揭帖来,等我取便和他说。”大舅连忙下来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个都根主子,不替你老人家说,再替谁说?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
前边吃酒到二更时分散了,贾璎打发李铭等出门,就吩咐:“明日俱早来伺候。”李铭等应诺去了。小厮收进家伙,上房内挤着一屋里人,听见前边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
却说秀枫,只说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贾璎进仪门来了,他便藏在影壁边黑影儿里,看着贾璎进入上房,悄悄走来窗下听觑。
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首,说道:“五娘怎的不进去?”又问:“姥姥怎的不见?”秀枫道:“老行货子,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
良久,只听月娘问道:“你今日怎的叫恁两个新小王八子?唱又不会唱,只一味‘三弄梅花’。”玉楼道:“只你临了教他唱‘鸳鸯浦莲开’,他才依了你唱。好两个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这里只是顽。”贾璎道:“一个叫韩佐,一个叫邵谦。”月娘道:“谁晓的他叫什么谦儿李儿!”
不防秀枫蹑足潜踪进去,立在暖炕儿背后,忽说道:“你问他?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叶的教他唱什么‘忆吹箫’,支使的小王八子乱腾腾的,不知依那个的是。”玉楼“哕”了一声,扭回头看见是秀枫,便道:“这个六丫头,你在那里来?猛可说出话来,倒唬我一跳。单爱行鬼路儿。你从多咱走在我背后?”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少一回儿。”
秀枫点着头儿向贾璎道:“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你那小见识儿,只说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怀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后婚老婆。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来?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都罢了,这个我不敢许。可是你对人说的,自从他死了,好应心的菜儿也没一碟子儿。没了王屠,连毛吃猪!你日逐只?屎哩?俺们便不是上数的,可不着你那心罢了。一个大姐姐这般当家立纪,也扶持不过你来,可可儿只是他好。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当初没他来时,你怎的过来?如今就是诸般儿称不上你的心了。题起他来,就疼的你这心里格地地的!拿别人当他,借汁儿下面,也喜欢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
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自古镟的不圆砍的圆。你我本等是迟货,应不上他的心,随他说去罢了。”秀枫道:“不是咱不说他,他说出来的话灰人的心。只说人愤不过他。”那贾璎只是笑,骂道:“怪小狎妇儿,胡说了你,我在那里说这个话来?”
秀枫道:“还是请黄内官那日,你没对着应二和温蛮子说?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绝了,就是当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个起来,和他做对儿就是了。贼没廉耻撒根基的货!”说的贾璎急了,跳起来,赶着拿靴脚踢他,那妇人夺门一溜烟跑了。
这贾璎赶出去不见他,只见春梅站在上房门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边来。月娘见他醉了,巴不得打发他前边去睡,要听三个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个灯笼,送他前边去。秀枫和玉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贾璎没看见,迳走过去。
玉箫向秀枫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里去了。”秀枫道:“他醉了,快发讪,由他先睡,等我慢慢进去。”这玉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儿捎与姥姥吃去。”于是走到床房内,拿些果子递与妇人,妇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边。
只见小玉送了回来,说道:“五娘在那边来?爹好不寻五娘。”秀枫到房门首,不进去,悄悄向窗眼望里张觑,看见贾璎坐在床上,正搂着春梅做一处顽耍。恐怕搅扰他,连忙走到那边屋里,将果子交付秋菊。因问:“姥姥睡没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秀枫嘱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拣妆内。”又复往后边来。
只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贾大姐、大妗子、杨姑娘,并三个姑子带两个小姑子,坐了一屋里人。薛姑子便盘膝坐在月娘炕上,当中放着一张炕桌儿,炷了香,众人都围着他,听他说佛法。
只见秀枫笑掀帘子进来,月娘道:“你惹下祸来,他往屋里寻你去了。你不打发他睡,如何又来了?我还愁他到屋里要打你。”秀枫笑道:“你问他敢打我不敢?”月娘道:“你头里话出来的忒紧了,他有酒的人,一时激得恼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两把汗,原来你倒这等泼皮。”秀枫道:“他就恼,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儿九做的。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教唱,且东沟犁西沟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该唱这离别之词。人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顺,我是看不上。”
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乱了这一回,我还不知因为什么来。姑夫好好的进来坐着,怎的又出去了?”月娘道:“大妗子,你还不知道,那一个因想起李大姐来,说年时孟三姐生日还有他,今年就没他,落了几点眼泪,教小优儿唱了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这一个就不愤他唱这词,刚才抢白了他爹几句。抢白的那个急了,赶着踢打,这贼就走了。”
杨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随官人教他唱罢了,又抢白他怎的?想必每常见姐姐每都全全儿的,今日只不见了李家姐姐,汉子的心怎么不惨切个儿。”孟玉楼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谁嗔他唱!俺这六姐姐平昔晓的曲子里滋味,见那个夸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个不如他,又怎的两个相交情厚,又怎么山盟海誓,你为我、我为你。这个牢成的又不服气,只顾拿言语抢白他,整厮乱了这半日。”
杨姑娘道:“我的姐姐,原来这等聪明!”月娘道:“他什么曲儿不知道!但题起头儿,就知尾儿。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优儿来,只晓的唱出来就罢了。偏他又说那一段儿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儿唱的差了,又那一节儿稍了。但是他爹说出个曲儿来,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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