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精魄等在这屋里,见穷小子淋了个透湿,拿来唯一一条毛巾给她擦拭。
煤油灯下,穷小子因猛然发烧而浑身颤抖,被她瞧个分明。
她把毛巾挂在屋内拉起的一截粗绳上,转回身,绕到穷小子背后。
“你冷吗?”她俯身下去,两只手臂像缭绕的藤蔓,环住穷小子的肩。
舞剧里是不收录台词的,这里剧本上写出台词,只是为了帮演员更好的理解剧情和角色情绪,表演中留下情绪波动的气口。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拥抱,穷小子肩膀一僵。
她该拒绝的,因为她还对精魄的真实身份存疑,可灯间门、雨间门,弥散的情愫裹挟了她,让她当了这情绪的俘虏。
安常读到这里,觉得剧本写的很成立。
她当时对南潇雪不也是这般吗?
温柔的怀抱让穷小子逐渐放松肩膀,精魄怀着勾引的心思,也许还有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实心动,犹豫了下,吻了吻穷小子的侧脸。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真实人类的肌肤。
那样鲜活而滚烫,充满灼灼燃烧的生命力。不像她自己,成日里冰凉凉的。
这样陌生的感觉拨动了精魄心底的琴弦。
无声的音律在淅沥的雨中荡涤开,她本是一只无知无觉的瓷瓶,因岁月沉淀而有了魂识,而此时是她某种意义上的第二次新生。
惊雷始,凡心动。
她从怀着计谋到主动渴盼,一点点顺着穷小子的侧脸,吻上她唇角。
穷小子终禁不住转过脸来。
两人的唇如天地初成般的碰在一起。盘古的大斧刚刚劈开了混沌、形成了人间门,花、草、树、河,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一吻带给穷小子和精魄的感觉就是这般,新而陌生,却带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让人情不自禁被它吸引,不顾一切的去探索。
听倪漫说,初版的剧本上那本是一个静静羞怯的吻,因为编剧觉得初吻的两人都会害羞。
是南潇雪建议改成了热烈的一吻,因为两人都新奇而懵懂,造就了这般的情难自持。
安常不得不承认,南潇雪虽然个性讨厌,却的确是艺术上的天才。
就像她对安常的修复、闵沁的摄影都看得无比准确一样,她看剧本的一双眼也无比毒。
她的判断当然是对的,热烈的一吻完全成就了这段情节的张力。
安常心想,当然该是这样的。
谁能想到她对南潇雪的那莽撞
一吻会伸舌头,她当然是害羞的,但害羞抵不过心里更汹涌的另一种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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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不只是出于报复,而是被这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所裹挟,才在南潇雪那柔嫩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这会儿她看着剧本上对那热烈一吻的描述,还能感觉自己唇瓣上一阵微痛。
好像她和南潇雪因那一吻形成了通识,有什么神秘的连接在她们之间门悄然成形,南潇雪的一切感受也传递给了她。
“灯光就位,摄像就位,化妆师再看一下雪姐和蘅姐需不需要补妆,我们准备开拍了。”
场记招呼着。
安常一时坐在人群外的小凳子上没动。
她发现自己有种很矛盾的心情,想去看南潇雪拍这第一场吻戏,又不太想。
想的原因很简单,无论她喜不喜欢南潇雪,南潇雪都堪被称作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这是其在舞台上献出的初吻,毛悦在此之前已微信对她狂轰乱炸了这一吻的“重要历史意义”、如何是南潇雪职业生涯中的“里程碑”、粉丝有多么多么矛盾又期盼,甚至让安常偷拍一张现场照给她,她对灯发誓绝不外传、阅后即焚。
而不想的原因,安常自己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看着南潇雪跟别人接吻,心里怪怪的。
就因为夺走南潇雪初吻的人是她?可那又如何,南潇雪只是为了入戏。
安常打消了自己心里微妙的这点不痛快,向片场走去,站在工作人员后排准备围观,就像她第一天晚上所做的那样。
这时南潇雪和柯蘅已在场边就位了,等着灯光师对现场进行最后的调整。
柯蘅笑着轻声问:“紧张么?”
南潇雪一脸惯常的清寒,根本没答话。
她向来讨厌说闲话,有这功夫,不如集中精神进入角色中。
这时柯蘅嘴唇极轻微的动了动,除了她身边的南潇雪,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或发现她在说话。
她说的是:“我觉得如果让我来演这只精魄……”
“我应该演的比你好。”
一场舞剧里当然也是有番位之争的。
就如这部《青瓷》,南潇雪所扮的精魄是显而易见的一番,更多的戏都集中在她“由妖成人”的情感转变上,扮相也是更加的吸睛。
商淇说得对,柯蘅有天赋又肯努力,这样的人怎会没有野心。
南潇雪反而淡然,随着她嘴唇微动:“你若有实力,只管来抢。”
柯蘅这一番野心勃勃的发言并未惹她反感或让她生气,相反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舞台在她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谁有实力谁上,不用过多考虑什么辈分和人情,才能最大限度成就作品的精彩。
若柯蘅的实力真盖她一头,她甘愿退位让贤。
安
() 常并不知道南潇雪与柯蘅的这段对话,只是发现南潇雪立于场边又对她投来深深一眼。
她有些不自在,挪开目光,盯住碳素灯罩上的一只小飞蛾。
南潇雪这是又拿她当帮自己入戏的“工具人”了吗?
她管不了南潇雪,管住自己不要给予任何回应就好。
“开拍!”
伴着田云欣一声指令,南潇雪收回了目光。
先入镜的是她,好似由屋角转出来,对着窗外的雨幕。昏黄的煤油灯照不透渐暗的暮色,精魄望不见那个她日渐熟悉的身影,踱着步徘徊。
拍舞剧比拍戏好看,安常遥望着南潇雪的身影想,每一个动作都化为舞姿,哪怕只是踱步,也带着翩然的韵律。
她懂为什么初遇的时候,她总觉得南潇雪的脚步不似人类了。
那时南潇雪为了找准精魄的感觉,脚步刻意调得又轻又飘。她本就是最顶尖的舞者,走起路来好像脚尖都不落地似的,轻点着空气驭风而过。
天色越来越暗。
穷小子的身影还没出现。
此时精魄脸上的忧虑,与其说是对穷小子的担忧,不如说是对自身命运的担忧——乱世之中,能守得自身善良的人已然不多了,失了这一个,她去哪里找下一个?
这便是动情之前的精魄,温柔勾人只是表象,内心更多是筹谋与算计。
忽然她眼睛亮了亮。
安常暗想,南潇雪演得真好。
不是少女见到心上人那种眼睛亮法。首先她是古代瓷瓶所化的精魄,至今已有七百岁,见惯了朝代更迭和大风大浪,此时就算有忧心,一双眼总归还是沉稳,带着瓷器所化的那种天然冷意。
这是南潇雪本身性格里的部分,只是那沉稳的冷意后,藏着那么一点隐约的欣然,好似被遮得密密实实的阳光,从沉厚乌云的边缘闪出一点光亮。
安常忽然想,那这一部分入戏,又是南潇雪从哪里得来的感受?
总不至于是她。
安常没那么自大。
大概天才总归是天才,这是南潇雪自己悟到的。
柯蘅所扮的穷小子匆匆闯进屋来,带着一身雨气。
她演的也好,演出了穷小子的那种不自在,本就破旧的衣衫被大雨淋得狼狈,与清妩的精魄形成了鲜明对照。
这样的两人同处一室,任谁看来都显得奇怪。
只是精魄却对她的归来松了口气,取来唯一的一条毛巾替她擦拭。
这时有一个小动作,听说也是南潇雪自己设计的——替穷小子擦干头发的时候,故意在她后脖根处的发尾多蹭了两蹭,把她一头短发蹭得像毛茸茸的刺猬。
精魄在她身后,不着痕迹的挑了挑唇。
这是精魄第一次展露的、与她七百岁年纪不太相称的顽皮,也是她内心逐渐获得安全感的外化——在与穷小子的日夜相处中,她逐渐确信自己最初的判断没错,这的确是个好人。
她去收了毛巾,回到煤油灯下,发现穷小子在瑟缩着发抖。
她本是瓷瓶所化,是没有生病、吃药这些概念的。
她只是问:“你冷吗?”
在南潇雪的表演中这句不能入镜的台词被省略了,只化作一个疑惑的眼神。
尔后绕到穷小子背面,一个俯身,轻柔的拥住了她。
安常几乎是下意识的移开了眼。
奇怪,她在别扭什么。
首先,这是演戏。
其次,就算这不是演戏,又与她有何相干?
除了帮南潇雪入戏的那一段体验,她与南潇雪之间门根本什么都没有,而她也讨厌极了南潇雪的性格。
这时身边有工作人员,禁不住用摄像机无法收录的气声说:“要亲了要亲了!南仙的舞台初吻!”
另一人笑着用气声道:“只怕也是南仙人生的初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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