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百姓日用方是道(2 / 2)
朱翊钧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他十岁开始就种地,每年都要亲事农桑,而且还亲自去过岗漠地上,看到了大明农户的勤劳和无奈,林辅成指着保定府骂皇帝无能这种事,朱翊钧作为最终审稿人都忍了林辅成,让他骂,不就是为了让百姓们好过一点吗?
诏废贱奴籍,仁极至功德,乡野田亩间,遍是苦命人;
皇帝圣旨废除了贱奴籍,朝中的士大夫们都在歌功颂德,这自然是仁政,但是乡野田地之间,仍然都是苦命的人,大明皇帝的圣旨,就跟放了个屁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这是在否定朱翊钧的努力,甚至是指责朱翊钧无能,你一个堂堂皇帝,下了圣旨都没什么用,不是无能是什么?朱翊钧也只是把这首酸词删除了,但整篇文章保留了,整篇文章,都是批评皇帝的政令没有得到贯彻。
朱翊钧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是有资格代表穷民苦力的,宁愿挨骂,也愿意让百姓们的生活变好一些。
李贽在十二岁批评孔子,多少有点童言无忌,李贽在十二岁就问:不研究怎么种地,他孔夫子吃什么喝什么?
李贽是个很不守规矩的人,所以他和八股文天生绝缘,用李贽自己的话说就是‘吾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我这个人比较怪,无法契合朱熹那一套,就只能放弃不事了。
朱翊钧对李贽的文章很喜欢,李贽,贱儒一生之敌,相比较之下,朝中对贱儒的批评就显得十分温和了,朱翊钧的批评都显得温和。
李贽连孔夫子都骂,那孟子、朱程理学,在李贽的笔下,根本就是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垃圾。
“按着李贽的说法,就该立刻再来一次焚书坑儒。”朱翊钧看着李贽的文章,乐呵呵的对着冯保说道。
冯保探着身子看了看,颇为嫌弃的说道:“狂夫狂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有矛盾说呢,把儒家经典都焚毁了,把儒生都坑杀了,用什么啊?他说的好听,就这些个民间狂夫,素来如此,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指手画脚最是惹人厌烦。”
“先生和陛下共作矛盾说,才算是有了能替换用的东西,这不得慢慢才能有效果吗?真照着他说的办,那才是天下大乱,就跟人要穿衣服一样,把衣服烧了,又没有新衣服,穿什么?”
冯保对这种狂夫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包括林辅成,吃陛下的喝陛下的,托庇于陛下,反过来阴阳怪气陛下,什么东西!
要不是陛下拦着,林辅成早就倒大霉了,东厂那些番子也不是白吃皇粮的。
“挺好的。”朱翊钧对李贽的文章还是很喜欢的,他就不该抛出暴论,把这些年他写的那些文集整理一下,刊印发行,也能成为京堂笔正里的中流砥柱了。
李贽也就是碰到了堵新手村的魔王,要不然在京堂文坛
,也是大杀四方的存在。
“哈哈,这个李贽原来不是自己来的,是被泉州地面给撵到京师来的,哈哈哈。”朱翊钧看着看着就乐了起来。
李贽是被‘礼送出境’的,李贽回到了泉州后,泉州府知府一看,好嘛,这么一个大喷子回来了,您老还是去京堂叱咤风云吧!泉州地面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给了一笔路费,把他送到京师来了。
“地方对这种意见篓子,也是没什么办法,打压吧,就是阻塞言路,不打压吧,又实在是招人恨,索性送出辖区,让别人头疼,这泉州知府全无忠君之心,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往京城来送。”冯保恶狠狠的说道,能说文官坏话的时候,冯保嘴里绝无一句好话。
谭纶当初还是晋党的时候,冯保也是对着谭纶一顿输出,后来谭纶直接挑明了不再和晋党一起后,冯保立刻赞许谭纶迷途知返。
“看他在黄州府的经历,就很适合,唉。”朱翊钧认真的研究了下李贽的文章,确信李贽是有很多东西的,只不过是出错牌了,李贽在致仕后的遭遇,已经不是用悲剧可以形容了。
此时的光德书坊内,李贽带着礼物拜访了林辅成。
林辅成作为松江自由学派的魁首,李贽这个自由派年纪大也得拜一拜山头,林辅成本来不想收礼,准备把人和礼物一起赶出去的,但最终林辅成还是大度的原谅了李贽,没有斤斤计较。
黄公子喜欢看热闹,但也就是看,很少亲自下场,这次既然长篇大论,自然是李贽的论述是有些可取之处的,所以才愿意和李贽聊那么多。
“日后莫要再说我是自由派的叛徒了,你也看到了,京堂就这个环境,一个黄公子都这么厉害了,朝堂的明公得多厉害啊。”林辅成给李贽看了杯茶,十分郑重的说道:“咱们这门里斗,不是给外人看去了笑话吗?”
“林公所言有理。”李贽也是擦了把冷汗,出师不利,这京堂确实难混。
“不过这明公,也就是万历朝才厉害,之前的也不过尔尔而已,那严嵩为了平倭之权,设计陷害张经李天宠,致使倭患凶焰滔天,那李春芳就是个青词宰相,幸进之臣,徐阶更是欺世盗名之徒,扛着清流的大旗,贪的比严嵩还多。”
“高拱廉洁,贤名在外,但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天下大计他庇佑晋人,致使晋党做大,反贪抓贪,皆是小吏,想做什么又不敢,倔又倔的很。”
“也就是江陵公厉害,这短短十年,天下已有大兴之景象,当真是厉害的很,王崇古也很厉害,但是若不是江陵公压着他,王崇古就是个大逆不道僭越之臣罢了。”
李贽在万历九年才辞去了姚安知府,每一期邸报他都看过,对于朝堂,他比林辅成认识的清楚,明公没有林辅成想的那么神秘,若说有才,那个个都有才,若说厉害,那自然是都厉害,但是用没用到正地方,那就两说了。
“看来,居士对江陵公的评价也很高啊。”林辅成笑着说道:“还以为居士对张居正多有怨言呢,我可听说,百官对江陵公的怨言可不小。”
李贽无奈的说道:“我就是没本事,我要是有本事,非要博一个特赐恩科进士!李某无能,连续九年未能拿到上上评,终究是止步知府了。到底是江陵公给了天下寒门一个搏一搏的机会,博不上,总不能埋怨江陵公开的门太小了吧。”
李贽身在官场,他也只能做到洁身自好,闭门自若,但是也多少有点眼高手低,成为了官场竞争的失败者。
“你这个无代表不纳税的主张,是从何而来?”林辅成有些好奇的问道,难不成也是从泰西而来?
李贽也没藏着掖着,笑着说道:“从矛盾说而来,矛盾讲事物的统一对立性,所以现在大明的政策,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不得不说,这矛盾说是真的厉害,如果当初我在云南能早些研读到,也未尝不能更进一步了。”
李贽人在云南,矛盾说的刊行本传到云南是万历三年,李贽起初有点不屑,就没研究,直到在万历五年才开始研读,这一研读,就立刻惊为天人,但官场素来如此,你落后别人一步,等于别人领先两步。
最终没能卷过别人。
“尼德兰地区的抵抗,是正义的,我是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才知道了泰西还有个尼德兰地区提出了这样的主张来。”李贽详细的说了说自己主张的渊源。
“如此。”林辅成点头说道,自由派的源头的确来自泰西,林辅成承认,不过很快就完成了本土化,外来的和尚其实很难念经,无论是佛教、景教、回回教,都要本土化,否则寸步难行。
大明的回回寺,没有一个是圆顶,全都是和寺庙一样的汉式建筑。
陕西总督石茂华在万历七年的时候,将宁夏同心回回大寺进行了重建,把圆顶拆除,改回了汉式的屋檐,石茂华在奏疏中说,是正本清源,广州怀宁寺是中原第一个回回寺,隋朝时候兴建,从一开始,就不是圆顶的。
罗马半球圆顶、波斯陀螺圆顶、奥斯曼的锅盖圆顶、帖木儿萝卜头圆顶、莫卧儿洋葱圆顶,都不是大明回回寺该有的样子,石茂华拆同心回回大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甘肃设省,更是为了重开西域大事,不是无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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