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鸡烤串和小雏菊(2 / 2)
“不想去,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稍微动一动就觉得累。”
再也不是上学时体测800米,跑完也不喘的时候了。
米盈越是被生活小事磋磨,越是抑制不住地悲伤。
那时老师和爸妈揪着耳朵让孩子们听劝,说,珍惜吧,十几岁的年纪,心比天高,以后可再没这样的好时光。
米盈那时不懂,也不听,她只记得那时候哪怕砸了一次模考,都觉得天要塌了,自己和夏蔚那时候都想赶紧长大,觉得长大了,就能摆脱控制与烦恼。
现在可好,呵。
米盈在叹气的同时,夏蔚肚子在响。
“你饿啦?”
“你说呢?”夏蔚翻了个白眼,她受不了节食,可再次打开外卖软件,就又被按了回去,米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太晚了,别吃了,另外,早点睡,我发现你也有颈纹了。”
废话,谁能不长皱纹?
夏蔚愤然闭上了眼睛。
不让吃饭,睡觉总行吧?
可米盈还是不放过她。
胳膊被挽起来,米盈往她身边蹭了蹭:“哎,对了,你接到通知了吗?过段时间高中百年校庆,学校邀请往届校友回去参加,你回不回?”
夏蔚没睁眼:“没定好行程,有空就回。”
“出息。”米盈看透了,夏蔚是想用睡眠对抗饥饿。
她自顾自讲起前几天被拉进去的微信群。
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微信还没来得及全民普及,大家就散了。所以理论上讲,这是老同学们时隔十年后首次联络。学年群班群都有,特别热闹。
不止她和夏蔚,大家都不一样了。
荣城那么小,世界那么大。
从前在荣城一高芝麻大点的校园里天天见面的人,如今散落在各地。
群里没人斗表情包开玩笑了,99+的群消息都是房车婚姻和孩子,哦对了,还有一个博士在读的男同学依然流连在校园,只是论文没谱,毕业遥遥无期,天天在群里骂娘,看着精神状态堪忧。
“我的老天奶,你是没看他朋友圈照片,”米盈抬手,环头一圈,“秃了,你敢信?成年人的世界啊,这还不到三十岁呢......”
于是闺蜜夜聊的主题变成了昔日男同学现状研讨。
她挑自己有印象的一一描述,最后归纳出结论??比起女生,男人的花期才是真的短。
许多遥远的、模糊的人名一个个重新跳跃到脑袋里,讲到顾雨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支起身子,推了推夏蔚:“哎,你还记得顾雨峥吗?”
“谁?”
“顾雨峥,火箭班,学习很好的那个,”米盈说,“哎呀,我暗恋过他,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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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暗恋”,其实也并非多么真情实感,只是少女心思天真烂漫,以为爱情也如做题,有公式可以套。
个子很高,皮肤很白,学习很好。
眉眼清隽,温柔谦逊,待人礼貌。
鞋子永远刷得干净,宽大校服也能穿得合身好看。
......不只米盈,很多女孩子都如此认为,自己就是“应该”喜欢顾雨峥这样的男孩子。
这是哈利波特的金色飞贼,是暮光之城的红苹果。
是暗恋这道题的正确答案。
米盈记得自己也是“殷勤”过一段时间的,后来渐渐发现,这位常居学年榜前几位的学霸只是表面和煦,其实骨子里高冷得要命,捂不热的那种,扪心自问,她还是更喜欢开朗热情点的男孩子,加上几次示好没得到任何回应,很快就没了耐性。
再后来,上了高三,学习压力猛然陡增,她一头扎进题海,更无心顾及其他了。
少女心事嘛,来得快去得快,遑论时隔十年,大家都差不多已经成家立业,再美好的暗恋,笑笑就过了。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在校友群里见到,米盈都想不起有这么个人。
她只是顺口感慨而已:“上学的时候他太有光环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救命,希望他没秃,不然真的幻灭。”
......
不知怎么,从讲起顾雨峥开始,身旁的夏蔚就再没说过话,只剩隐隐约约的肠鸣音滚动着。
估计是饿得。
米盈觉得好笑,拍拍夏蔚的胳膊:“再忍忍,明早请你喝早茶。”然后翻个身,睡了。
前几天挤压的情绪因为夏蔚的到来有了倾吐的出口,米盈有预感,自己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次坠入梦境,她又梦见了高中。
一会儿是上数学课,一会儿又是在晚自习偷偷跟夏蔚递纸条。
梦中场景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了操场。
荣城一高是寄宿制高中,学校规定学生一日三餐只能吃食堂饭菜,可惜来来回回那些菜色,寡淡得要命,她和夏蔚就给附近的炸鸡店打电话,订超豪华炸鸡桶,偷偷从操场一侧的铁栏杆里运送进来,打打牙祭。
这么干了几回,有一次不小心被学年主任发现了,炸鸡倒是未被没收,只是罚她们跑圈。
太热了,只跑几步就出了汗。
她一只手攥拳抠着掌心,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刘海,防止被吹乱,把头低得死死的。
有些羞怯。
因为看见顾雨峥了。
隔天就是开学典礼,顾雨峥要当学生代表讲话,这会儿正一个人在操场角落练稿子,肩膀平直,落拓干净,夕阳晖光就那么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柔软的光。
同样的校服,属他最显眼。
米盈想看,却又不敢看,只能时不时偷瞄一眼。
脚步越来越慢。
她一圈还没跑完,夏蔚第二圈都跑回来了,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热死啦,快跑,跑起来就有风啦!”
米盈气死了,使劲使眼色,示意夏蔚:“你看我身后,顾雨峥,他有没有往我们这边看?”
夏蔚仗义,为朋友当斥候义不容辞,只是她那时近视,跑步又没戴眼镜,只能用手抻着眼角往远处看,片刻后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语气笃定:“他真的往这边看了!”
米盈心脏打鼓:“啊?看我吗???”
“废话,难不成是看我,”夏蔚拉着她快快跑,“顾雨峥天天都能看,炸鸡凉了没法吃了!”
......
那是八月末。
暑热正盛,夏日傍晚,一生最好的年华。
如今回头看,就连塑胶跑道臭烘烘的味道都令人愉悦。她依然记得那时心境,也终于意识到,原来真正值得怀念的并非一草一木或一人,而是那时的自己。
真好啊。
回望的目光是一条细长隧道,直指从前,贯穿年少之时,借着那日夕阳瞧一瞧,原来心头无闲事的日子如此难得,就好像是漫长人生里的小小桃源。
那是永不迁移的歇憩地。
米盈在梦里福至心灵,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最近冗杂烦恼的根源??原来,生活里所有的悲伤和郁闷,都来源于变化。
时间带来的变化让她无以承受。
从前的烦恼说破大天无非是高考或恋爱,跑起来就有风,可现在呢,生活在她头顶兜了一张数不清的网,有粗有细,严丝合缝。
尽管妈妈还是喊她“宝贝”,但这个宝贝要已经学着妈妈的样子挺起肩膀,照顾家庭,照顾自己的人生了。
她还没准备好。
这不妙,一点都不妙。
如果能一直十八岁,那就好了。
如果能一辈子不长皱纹,不秃顶,那就好了。
如果人生始终似在操场跑步那样轻松,那就好了。
如果可以活在年少的赤忱和浪漫里,每日只需担忧考试成绩和不知何时到来的爱情,永远不被生活的一地鸡毛所困,不被世俗磋磨一身尘,那就好了。
只可惜啊,没有这种如果。
米盈不知怎么,竟然在梦里哭了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凉掉,再洇进枕头里。
......
身旁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夏蔚起床了。
被子被掀开,有人光脚下了床,轻声走出卧室。
紧接着便是玄关那边传来的声响,开门,又关门。
米盈猛地醒了过来,瞪着天花板缓了好一阵。
她非常想和夏蔚讲一讲刚刚的梦,最好最好,抱着夏蔚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可忽然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鼻涕堵着,米盈以为自己嗅觉出bug,使劲儿抽了抽。
没错。
她掀了被子,光脚冲向客厅抓现行。果然,看到夏蔚在餐桌旁,鬼鬼祟祟没开灯。
外卖刚取回来,刚拆了一个角。
浓郁的孜然和辣椒香气已经占领整个客厅。
“呀,你醒啦?”灯光大亮,夏蔚被抓包,却毫无惭愧之心,“不行,太饿了,胖就胖吧,我该得的,大不了明天去健身房,加两组波比跳。”
她扒开锡纸,露出里面一把竹签子,呲牙一乐,顺坡下驴:“我点的串儿,还有啤酒,来点?”
米盈:“……”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笑一声。
所谓世界的参差大概就是,有人正在深夜emo,有人正在给订单备注??放门口,别敲门,敲门差评。
米盈正要措辞骂人。
却看见桌子上除了外卖,还有一束新鲜的花。
粉色包装纸里,包着她最喜欢的小雏菊。
大半夜,难找还营业的花店,夏蔚说自己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家。
“告诉邝嘉给我报销,这点破花儿,贵得要死。”夏蔚把花往她怀里一塞,口袋里拎出一串鱼豆腐,品味片刻,不太满意,“……有点凉了,哎,你家烤箱怎么用?”
“......”
米盈把骂人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
......
这一晚,米盈打破了减肥和早睡的非人自律,“勉为其难”喝了点凉啤,撸了点串,还打了个嗝。
好丢脸,幸亏没人听见。
哦,夏蔚不算人。
她把手机支架撑起来,正一边看番一边啃着烤鸡爪,脚踩在椅子边儿,快乐似神仙,管什么天塌地陷。
花香,孜然辣椒,还有夏蔚的笑声,米盈觉得自己心头连日的郁闷焦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散开了。她撑着醉红的脸看夏蔚,不知怎么,有点感动,又有点羡慕。
至于羡慕夏蔚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刚刚出现在梦里的那个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所以,有人能一直不变吗?
有。
尽管年华似逝水,人无再少年。夏蔚还是那个夏蔚,永远没心没肺。
明火执仗,却又一身浪漫。
炸鸡、烤串和小雏菊都能作证。
这可真是上天最大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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