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出矣(1 / 2)
月明星稀,清风和润。
涓涓细流缓缓淌过茫茫草原,没入远处深沉的夜色中。草原与穹宇连成一线,像一方缀满星河与山川的画布,将人包裹在其中。
萤火虫在草丛间灵动地穿梭起舞,蛐蛐儿与夜莺低低地相互应和。宣琼与长荧躺在河边,身形没入小腿高的草丛中,静静地遥望苍穹。
天空是深邃的墨蓝,与冷月清辉水乳交融。淡薄的云仿佛一缕柔软的烟气,弱不禁风地飘过巨大天幕。
宣琼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天那云。
有时一个人安静地仰望天空,身心会感受到无比通透释然,望久了,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受,似空虚又似惆怅,甚至生出不安乃至一丝丝恐惧,让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填补进去。
天空,高、深、远,是人们永远无法用有限的思维和智慧能够理解的。
眼睛和心灵感受到了极点,便会分不清物我,辨不明虚实。
宣琼突然道:“我有时会觉得,天空真的好大。”
宣琼伸手,虚虚一抓,眼神朝远处伸展过去。
“你瞧,我这么一抓,什么也没有。放眼观瞧,潜心体悟,看到的是空旷,抓到的是虚无。”宣琼低声道,收了手,“天地间空荡一片,感觉什么都没有。”
“你一个人在桃源,你觉得孤独吗。”
长荧沉默半晌,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结论是这样,长荧道,“我时常感觉自己困在幽幻里。百年来我在这里哭笑,在这里怨怒,年少时在这里道听途说企图了解桃源之外……但是我却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有时候觉得好累。”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回想过去,竟是,看不懂他们了……”
宣琼讽刺地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躺着。
“你笑什么?”长荧瞥了一眼,感到奇怪。
“突然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宣琼吸了一口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世上是非对错本就是相对的,每个人评判标准不同,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绝对是,绝对非的东西。探寻对错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
长荧一头雾水,翻过身来侧躺着望向他。
“你说你看不懂他们,实际上他们也从来没有看懂你。”
宣琼半边身子荫在草丛里,灰暗分明,冷月的光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柔和了棱角。平日里可见盛气凌人的颜色,如今这般看去,显得十分温柔。
“那些将自己,束之高阁,以满腔怨言,肆意评论他人是非功过之人,将天生万物挂在嘴边去约束他人之人,都不过褚小怀大,强人所难之辈。”宣琼轻悠悠道,语气平淡,“因为,对错同源,所以纠结对错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探寻’,这件事情本身是有意义的。”
长荧蹙眉,满脸不解:“很矛盾,既然是这样的话,人们很难做到正确,因为正确毫无标准。”
“道理是这样,然而事实是,人们时时刻刻审视自己审视他人。”
“太矛盾了。”
“每个人境界不同罢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圣人,那些忘却自我,忘却为与不为,甚至忘却痛苦与欢乐的、生存和死亡的,都是在成长中一步一步参悟天地而领会到的,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宣琼看着长荧的眼,笑了。
长荧躺了会去,继续望向天空,看着天边缓缓泛起一片青紫。
“我感觉你在夸我。”
“确实有一部分是在夸你。”宣琼点点头承认道。
“但是我做不到完全忘却,我会执着于一些虚无,去区分一些相同的东西,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要做。”长荧低声叹道,“我有害怕的东西,有怀念的东西,鲲神教了我那么多,我明明应当以天地和那些道理标榜自己……”
“何必,顺其自然不好吗?”宣琼问道,“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追本溯源这种事越刻意就会越痛苦。人为外物役,心也为形役,这些事本就不可避免。想太多你自然会疲惫。”
长荧在鼻子前抓了抓,赶走一只偷闲的萤火虫:“我懂,没有人生来就能抛却一切。”
“是啊,不然又怎么解释,每个人身上千千万万条因果线呢……”
宣琼????地支起了腰身,侧头看着长荧。
长荧回望宣琼,二人之间有光芒流转。
“哈哈,”良久,宣琼笑了,“你倒是个知己。”
“彼此彼此,你是第二个同我聊这些的。”长荧真诚道。
问都不用问,第一个必然是鲲神。
“不过,你是怎么突然想说这些的?”长荧坐了起来,扭头问道。
宣琼往长荧身边靠了靠,凑近了一些,两个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我看见的,先前经历的有感而发罢了??你身上好香。”
长荧自己抬手闻了闻,又凑过去闻闻宣琼身上:“你和我一样。”
长荧朝他们方才躺过的地方看去,原来他们身后是薰衣草。
他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痒。
东方尽头隐隐露出一点鱼肚白,云层逐渐多了起来。
“闪闪,你看那里。”宣琼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指着东方破晓处。
长荧低低打了个喷嚏,然后朝着宣琼手指的方向望去。
黎明时分的第一缕天光刺破无穷黑暗,日月出矣,确是日光更胜一筹,夺目的光辉使清冷的乳白黯然失色,只留下一抹虚白闪现于晴空。鲜红的霞光穿透云层,曲曲折折地染红河水与草原。
太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红色褪去,剩下一片光明。
而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日出过程中,有一抹银白始终陪在太阳身边与之争辉,在漫天光明中竟也如此耀眼。
“那里,有一颗很亮的星星。”
“好亮。”长荧道,眯起眼睛遮住了眼眶。
宣琼低头盯着长荧金色的头发,沉默了一瞬,伸手揉了揉。
“确实很亮。”
长荧转头看着宣琼。
“啊,那个是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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