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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车厢都惊动了:下铺的乘客行动方便,纷纷披衣穿鞋,直奔事发地;上铺的乘客下地不易,大多留守,个个脖子抻得老长,彼此交换着质询的眼神;中铺的乘客则内心天人交战,犹豫着是原地等消息还是迅速奔赴第一线。
陈琮没动,他目睹全程,有点回不了神:那个女人跳砸到小餐桌上,攻击他不成之后又如野狗般窜离,整件事毫无道理,这是真实发生的吗?
他懵了几秒,起身踩着脚蹬拔高身子:上铺确实没人,只余包袋和被子蜷卷。
又过了一刻来钟,热闹终于散了,过道里出现交头接耳的返程人流,小青年热情地引着乘警和乘务员过来,抬手指向上铺:“喏,她就住这,上铺。”
……
乘警把女人的行李收走了。
小青年眉飞色舞,描述自己前线吃瓜所见:“吓人咧,说疯就疯,险些没把人眼珠子抠下来,那人倒霉啊,脸上血道子滴滴拉拉……”
“乘警都没摁住,两个人上去帮忙,有一个还被亲了一口。”
这画风突变的,陈琮噎了一下:“不应该是咬吗?”
“是,她本来是想咬,”小青年学样,嘴巴撅起,头猛地向前一啄,“这不就……亲上了吗。”
陈琮百思不得其解:“她睡觉前还好好的、很正常啊。”
小青年猛点头:“我也是这么说,但那头有个学医的,说人睡觉睡到一半发疯,现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现代人压力大啊,失眠的、焦虑的、神经衰弱的,一抓一大把……哎,哥,烟火已燃尽,是‘空’吗?”
真是个人才,已燃尽,等于库存清了,等于“空了”,是吧。
陈琮躺回去,阖眼拉上被子:“你试试答案,不就知道了。”
过了会,对铺传来一声让人不忍的锤响。
***
或许是因为惊吓之后身体极度疲累,尽管陈琮再三提醒自己别睡着,依然于半睡半醒间盹住,还做了个可怕的梦。
梦里,还是车厢的这个隔间,还是那种发暗的油黄色,比先前更粘稠,视线更加失真。
上铺那个女人,居然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她浑身是血,棉服多处被扯烂、露着牵丝的棉絮,脸上的表情因为极度惊恐而近乎麻木。
她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抖抖索索抓住床铺的边栏,看情形是想爬上去。
陈琮很想起身帮她,但动不了。
忽然间,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浑身一突,背倚着边栏看向黑漆漆的过道,身子抖得像寒风中一片可怜的枯叶。
陈琮被她的惊怖传染,也努力看向过道。
什么都没有,静悄悄的。
但那个女人突然狠狠砸倒在地,不是自己摔的,从她嘶声骇叫和拼死挣扎的姿势来看,陈琮直觉,她是被什么东西咬住喉咙、大力掀翻的。
下一刻,她的身子又飞起来,重重撞上了床栏,撞击的力道震得陈琮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觉得,很像有一条蛇,那种巨大的蛇,蛇口咬住女人的脖子,正把她甩来甩去。
火车上当然是不可能出现大蛇的,而且,撞击的动静这么大,有那睡得不踏实的乘客,早该惊醒了——但所有人都睡得很安稳,所以,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他是被魇住了,俗称“鬼压床”。
陈琮深呼吸,努力想醒过来。
猛然间,那个女人不动了,像一只拗弯的死鱼,悬停在半空。
陈琮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几秒过后,女人又开始动了,被动的那种动:她的头先消失,像是融化在空气中,紧接着是脖子、胸部,偶尔,垂着的手脚会痉挛般抽搐一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陈琮的脑子里:那条看不见的蛇在吞吃她,在一寸寸把她吞咽下去,所以,她的身体会有“明明死了却仍在动”的诡异感。
陈琮嗓子发干,眼皮是僵的,没法闭阖,他努力移开目光,却陡然发现,黑漆漆的过道里真的多了个人。
是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看不清脸,又像是没有脸:她脸的位置似乎没五官,但有明暗不定的暗影一直在脸上游动。
这女人向他走来,他能清晰听到鞋跟的“噔噔”声。
她的身体穿过半空中悬停着的、那个女人的下半截身子,如同穿透空气,停在他的铺位前。
陈琮惊出一身冷汗,明知是梦,却仍下意识想再去抓背包,可惜身体依然魇住、动不了,女人一只脚踩在他脸侧的被子上,用力一蹬,身子拔高,似是在查看高处,很快又下来,掸了掸手,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而半空中,那个女人被“吞咽”得只剩下两截小腿,仍在时不时地抽动。
……
“先生,先生……”
陈琮一惊而醒,大口喘息。
乘务员看出他是做了噩梦,但火车上这种事儿常见,是以见惯不惊:“前方即将到达阿喀察站,请做好下车准备。”
陈琮点了点头,疲惫地坐起身,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抬头去看周围。
一切安稳,完好如常。
这一夜,真是够了,这硬卧隔间,他再多一秒都不想待。
陈琮拎起背包,正待起身,又想到什么,拿出便签纸,在上头写了一行字。
——注意断读,烟/火已燃尽,烟中的火已经燃尽了,用减法,烟-火=因。
不是“黑”,也不是“空”,谜底是“因”,因果的“因”。
写完了,陈琮欠起身,正想把便签纸粘到对面,忽然看到什么,心头一惊,动作又止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侧撂开的被角上。
借着走道灯的微光,他看到,被角的布面上,有半枚鞋印。
前脚的鞋印,印记很浅,鞋头圆润,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女鞋。
刚才,真的有人踩过他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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