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逢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面前的火已经快熄了,只剩几块黑炭烧着莹红的光,散发温暖热量。
她环顾四周,哪有什么成精的硕鼠、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妇人,依旧是荒村老庙,暗暗灯火,豆豆雨声。
而自己的道袍依旧靠在石台上,已经快被火烘干,只有一些雨中赶路留下的泥点,毫无血迹。
她的身体也依旧干净清爽,没有伤口。
难道刚才从妇人进庙开始,就在做梦?
逢雪笑笑,“真是个怪梦。”
她站起身,活动筋骨,目光随意扫了四周,忽然凝在了案台上。
石台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鲜红的血渍,伸手一抹,血还未干。
在血迹旁边,有一物,捏起来细看,竟是条细细的老鼠尾巴。
逢雪借着昏暗的光,望了会老鼠尾巴,抬眼再看向面目模糊的神像。她抽出扶危剑,霜白剑刃上,果然有几点血迹。
甚至剑刃还有个小小缺口,是砍鼠尾那会留下。
“你陪我进入梦中?”她对扶危剑喃喃,心中又在想,或许此刻,依旧在梦中呢?
逢雪忽然笑了笑,拱手朝神像一拜,重新坐了下来。
剑尖挑几下炭火,又加上几根木柴,让火焰重新升了起来。
“仙长。”妇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是从神像口中发出。
她从石台走下,恭敬地朝逢雪行了个礼,“多谢仙长,使我免遭鼠啮。”
逢雪靠在石台,看着人妇人,心中了然。
难怪打架时神像不知所踪,原来在这呢。妇人进来时,她是背靠石台的,也许那时一回头,便会发现,石台上供奉的神像早就不见了。
也难怪妇人面孔总是看不清,模模糊糊,身上的雨水也烤不干。小庙废弃太久,石像的面上蒙了层厚厚的灰,而上方屋顶恰好一个破洞,冰凉的夜雨滴在石像的肩头。
逢雪起身回礼,“敢问尊驾大名?”
妇人笑道:“叫我云婆婆便好啦。”
逢雪在记忆里找不到这个名字。但这也正常,每朝每代都有许多被供奉的神?,改朝换代后,说不定又换另外一批,能被册封塑像、又被所有人记得,形成长久供奉信仰的,只有少数神明。
说是少数,算来也有几百个。
但既然有神像,以前受过供奉,身上总有些神性,天生高妖一等,像普通的鬼魅妖怪,是不敢冒犯的。像云婆婆这般混得这么惨,逢雪活了两生,还是头一次见。
她拱拱手,问道:“尊驾既是山神,为何会连只鼠妖敢冒犯?”
云婆婆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云婆婆不是天生神?,而是和许多后天神一般,由人变成。她生在乱世,从家乡逃难,来到此地时,只剩她一人,所幸战乱平息,足以安身。
她以前是个技艺精湛的绣娘,来到这儿后,便传授孤女们织锦技艺,改善纺织工具,养活许多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孤女,让贫瘠之地变成有名的织锦之乡。
她织出的锦,浮光粼粼,如同将天上霞光裁入布中,于是便有传言,她是天上织娘下凡,能把彩云织成华锦。在她死后,那些被她救济的绣娘感其深恩厚爱,为她塑像,将她抬进了庙宇,常常来供奉。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云婆婆脸上浮现丝慈爱的笑容,“我只是个乡野之间的小神,没有被正式册封过,连称做山神也勉强,只是受了些香火,才存续至今。朝代更迭,千百年过去,所幸今夜遇到了小仙姑。”
她又俯身,正式朝逢雪一拜。
逢雪只好拱手与她对拜,“别拜啦,我可受不起。这本是我应当做的,再说,婆婆给我歇脚之地,让我不必在夜雨中赶路,我理应谢您。”
云婆婆笑容慈爱,与逢雪对坐,她伸手一点,小庙变成风景秀丽的山顶。
山上俯瞰,人间灯火千盏;而抬头往上看,云蒸霞蔚,彩霞漫天。
云婆婆拱手为逢雪递上杯清酒。
逢雪含笑接过,只是她仍有担忧,“婆婆,我明早就要离开,若那硕鼠去而复返,该如何?”
云婆婆说道:“硕鼠修炼多年,本性奸猾贪婪,但胆子小,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它本不敢来找我,只是……听说这附近有一恶鬼在举办盛宴,勒令附近妖鬼精怪送上宝物,硕鼠才壮起胆子,想要夺我的织云锦。”
“现在它被仙长一剑斩断尾巴,想必是不敢再来了。”
逢雪点头,放下心来。
云婆婆又说:“不过织云锦放在我这,总是惹妖鬼觊觎。幸今夜逢小仙姑,敢请小仙姑收下。此物是我用微末香火织成,穿在身上,能保仙姑刀枪难入,水火不侵。”
逢雪倒想厚颜收下,可她只梦中帮人砍了大老鼠,就拿别人的宝物,实在不大好意思。
“可我平白受之,心中有愧。”
云婆婆说道:“仙姑救我于水火,受一锦有何愧?硕鼠凶残,仙姑本可以不出手,却因不忍我遭鼠啮,愤然拔剑,可见心地磊落善良,织云锦放在我这,只是徒添灰尘,遭虫啮鼠咬,还是跟着小仙姑,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更好。”
逢雪说:“婆婆,待我有了钱,为你重塑金身,修缮庙宇。”
云婆婆摇了摇头,“不必了。”
逢雪:“为何?现在您已经……人们快忘记你了。”
这些乡野小神,需要愿力与香火才能维持下去。香火足、愿力强,神明的力量便强,像云婆婆这般,只有一间破庙、一碗雨水,逐渐被人遗忘,时日久了,连存在也变得困难。
连鼠妖都难以抵抗的云婆婆,快要消散了吧。
云婆婆手中出现一把梭子。
梭子灵巧转动,人间的灯火、天上的云霞,在婆婆爬满皱纹的手中,织成一片轻软绮丽的云锦。
云婆婆织着云锦,笑道:“忘记便忘记吧。只要织女们有了立足之地,织云锦仍在世上流传。”
“……只要千年万载,传承不绝。”
“唉,”她轻叹一声,“只是??我最开始差点将小仙姑认错,小仙姑既是青溟山的人,为何心中藏着一丝邪异?”
逢雪对上她温柔慈悲的眼睛,心中一恍惚,不知怎么,把前段时日自己的遭遇说出。
听完她的事,云婆婆并未像山上其他人一样质疑。她拉住逢雪的手,心疼道:“可怜的孩子,你斩妖时那么利落,肯定能带人走出魔窟的。只要行事无愧天地、无愧良心,日后那些小孩总会察觉真相,知道你的委屈。”
逢雪只能苦笑。
前生直到她死时,也无人知道真相。日后日后,若久到当事人已死的日后,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不稀罕沈玉京几滴惺惺作态的眼泪。况且,他怎么会为她而哭?
云婆婆揉了揉眼睛,“只是,我看你心中,不大像魔气呀。”
作为出色的绣娘,又是受过香火的小神,云婆婆的眼睛极其清明。
逢雪问:“不是魔气?那是什么?”
云婆婆摇头,“我的道行微末,看不大出来。若是小仙姑愿意让我开胸细看,或许能瞧出点端倪。”
开胸细看?
逢雪抿紧嘴唇,沉默片刻,忽然扬眉一笑,“好呀,劳烦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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