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224 时虞(1 / 2)
将地上碎成两半的金属面具捡起,简单拼凑完整,又勉强带回脸上。
时虞伸手关闭中央室内的所有运行着的设备,释千的影像消失在一片灰暗之中。她转身离开,顺着长亮的走廊一路前行。
她对这里熟到闭着眼都能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也在这里享有最高的权力。
任何人——哪怕是某个财团的最高领导人,进入研究中心,就相当于将自身的生死权递交到她的手中。她在这里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是正确的。
只要在研究中心,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在这里,除了“编号4000”,不存在任何她没有权利杀死的生物。
在最开始那些无趣的时光里,时虞并未质疑过自己的使命,理所当然地将全部精力投入“编号4000”的计划之中。
不和任何财团勾结、也不偏颇任何一方势力。
几乎没有经历任何系统培训、在接任前完全靠观察与自我探索,时虞拥有一套堪称冷血、强控却又多变的管理模式,但她本身即是规则,所有人除了不断地服从外别无办法。
“好可怕。”
几乎所有研究中心的员工都在私下这样评价她。
“好可怜。”
编号4000却这样对她说。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释千,那个月的她状态十分和煦、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甚至会和研究员闲聊一些无趣的话题,也会把无聊的电影倒回去看第二遍。
凌晨的钟声在逼近,监控里的释千看起来昏昏欲睡,却还在看那已经看过一遍的无聊文艺片。
时虞知道,释千这次如果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就会忘记一切。
大概是因为这一轮的释千太过温和,也大概是因为长久一个人独角戏一样的凝视,时虞第一次亲自出现在释千的房间内,近乎鬼使神差。
将身份亮明,时虞本以为这是她们二人可以将话题聊得更深入的筹码,然而释千却说——“好可怜。”
时虞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三个字。
“可怜?”
她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和她有任何关系,目光落在释千没有自由的躯体上。她反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语言与姿态都带着些尖锐。
这是精神层面受到攻击后下意识的自卫反应。
“你是因为喜欢你所说的、你现在拥有的那些权力,所以来到这里的吗?”释千的目光落回屏幕上,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像完全没感受到她的尖锐,而是不断地做出假设,“或者,你像伏源一样因为喜欢我而来;或者,你是因为我具备足够高的研究价值、可以满足你探索的欲/望而来。”
时虞也清晰地意识到,由于知道释千将失忆,所以为了建立谈话地位她说了很多。可现在想来,她说出地话,通篇都只有结果,而没有动机。
聊天不仅要看别人说了什么,更要看对方没说什么。
她没办法回答释千提出的假设,她意识到她的确不存在任何“动机”。
“我不需要告诉你我‘为了什么而来’。”时虞回答。
释千笑着看向她:“你刚才想说,可怜的其实是我,对吧?那你猜猜看,我真的是被你们困在这里的吗?”
“我们是合作关系。”时虞用研究员的惯常话术回答。
“这种话记录在你们的谈话记录里就行了。”释千再次将目光放回电影上,看着屏幕上的飞鸟空镜,说,“这只鸟在自由地飞翔。”
时虞也看向屏幕。
这部电影她随着释千的视角已经看过一次了,是个十分俗套的文艺片。
滥用空镜,自认为高级、是那无病呻吟主角的内心之镜,比如这只孤零零的飞鸟,按照概念解析来分析,表达了主角耽于孤寂、又向往灵魂自由的内心。
很显然,在田埂上仰望的主角在羡慕这只飞鸟,这是主角的视角。
主角是个“诗人”,一个被周围人厌弃、嫌恶与不理解的诗人,身体被困在逃不出的田野中,精神被困在愚昧无知的思想荒漠里。
时虞蓦地意识到释千为什么把这部电影看第二遍了,就像释千用的那个词——“困”。
她说:“嗯,你也想要自由?”
时虞不得不承认,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少带有恶意:为了回馈那句“好可怜”。
然而释千好像依旧没有意识到她话语中的恶意,反而笑意更甚,她偏头:“你觉得这只鸟是自由的?”
难道不是吗?
这只鸟在这部电影里代表的就是“自由”,主角凝视的、向往的、追求的自由。
“可事实上,它的世界就只有屏幕这么大。”被裹在束缚衣里的释千扬了扬下巴,“是啊,在它的视野里,它是自由的。只可惜,是在这个永远无法突破的框里。”
那飞鸟不断地往上飞,镜头也不断地向上移。
它在自由地飞翔,可它永远也触碰不到屏幕的边缘,甚至,它根本不知道“屏幕边缘”的存在。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辽阔的天空空镜忽然就被压缩到很小。
而下一秒,释千的目光则再次落在她的身上,她说:“我是不想离开这里。而你,是真的离不开这里。”
她又一次展露笑容:“不过在这个框里,你是自由的。”
“……”
时虞忽然意识到,意识不到对方话语中恶意的不是释千,而是她。
释千全程都在论述一件事。
——时虞,很可怜。
不是直截了当地摆出容易被反驳的论点,而是直接从底层逻辑上,将这件事刻入了她的精神世界。
那天,她走出释千的房间,走在她熟悉到已经刻在骨子里的走廊上,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舒适而安全的熟悉感。
她看到了“屏幕外框”。
那勾着研究中心建筑边缘成形的“屏幕外框”,将她死死困在这名
为权力的世界之框中。
永远无法逃脱。
.
.
.
在治疗方面的异能下,她面部与掌心的伤口快速痊愈。
手心的伤口没有留下疤痕,但靠近左眼的面部伤口却遗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疤。
治疗她的觉醒者有些疑惑,试图二次治疗,但时虞却制止了她的动作,自行离开了特殊治疗室。
手心的伤口是她自己攥握造成,而面部的伤口则是释千直接造成。伤口是同一个武器造成的,那么留疤的原因就是攻击方的区别了。
时虞倒是不在意留疤,只是这道疤可能会引起释千的怀疑。
但这并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她换了一张屏蔽面具,一边向另一栋楼走去,一边绕过启明系统下达命令:“安排人在15号出门时进行袭击,攻击目标主要对着脸,一定要划伤左眼下侧颧骨的面部位置。”
这是她为释千打造的“框”,那作为导演与编剧的她,有能力处理一些意外事故。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的释千看起来是和煦温柔的,那么这一轮的释千便更加趋向于天真活跃,像是新生的孩童一样烂漫。——尽管在半个月前,她伪装了一次失忆,但时虞仍坚信她没有失忆。
她比任何研究员都熟悉“编号4000”:自从她有记忆起,她的世界就围着释千转,从盯着录像反复观看,到可以下达命令操控她周围的一切。
所以她认为这一轮的释千,是真正的“新生”。
——从所有研究记录上来看,释千表现出的攻击性是越来越低的,性格更是在后期呈现“逆向发展”的趋势。记忆没有重置,就证明“逆向发展”已经抵达终点。
换句话说:耗时数百年培育的“编号4000”,真正意义上地出生了。
这一轮的“编号4000”性格底色很好,对一切抱有好奇心、但从不会展露攻击性,从儿童向的影视作品里认真学习“礼貌”,对比以前简直乖得不像话。除了中间装失忆那次外,几乎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
可每当时虞看到释千这张脸,却总克制不住地想到那句“好可怜”。
她站在研究中心的门口,却跨不出去一步。思想是抗拒的,身体是僵硬的,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困住她自己的是她被框住的思想,而不是环境。
释千完全说对了:她们二人虽然都身处研究中心,可处境却完全不同。因为释千拥有“想”与“不想”的权力,但她时虞没有。
时虞,是一个活在屏幕范围内的自由人。
屏幕外的世界会美好吗?不论是地下城还是地表,恐怕对于手中没有权力的人来说都不足够幸福。甚至在研究中心里工作的绝大部分研究员都在羡慕她不可撼动的地位与权力。
可由释千的那句“好可怜”却犹如一道思想钢印,在她的思维世界里疯狂冲击着她所谓的“使命”与“责任”,撼动着她可以控制一切的绝对权力。
她不再
能平静坦然地看着释千的影像,细致地分析她每一帧的想法,就像她从小到大干的那样。
当她看到那双眼睛时,她感到痛苦。
她感到厌恶。
她感到恨。
她感到浑身上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自己,不论是精神还是灵魂,或者意识、或者呼吸,总之能感受到的、不能感受到的一切都被塞入庞大的搅拌机内,扭曲着翻滚,眩晕到找不到任何出路。
她不想离开这里。
——时虞不清楚这是她被刻入意识里的指令,还是衡量利弊后的理性判断。
但她必须“能够”离开这里。
她可以离开这里。
她有能力离开这里。
因此,她需要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能绕过意识指令,让自己能迈出这道门的、合理的理由。
她看向释千。
新生的、天真而带着本能恶劣的释千。
尽管经过一个月的生长学习,她已不似刚重置的白纸,但仍有可供涂画的余地。
她想在这张“纸”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她想让那用一句话就使她陷入痛苦的罪魁祸首成为她权力下的傀儡,然后带她离开这里,亲手打破那句“你真的离不开这里”的定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