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2 / 2)
这也不过是句谦辞,她身上有重孝,论礼数、论忌讳,也不该让她上别家门。虽然她也没少上全府的门。
全德一生方正,哪跟个年轻寡妇这样同屋呆过,一时抹不开脸跟小师妹搭话,还是嫂嫂石氏与萦芯简单聊了几句。
石氏一族也是以《礼记》做阖族的本经,要叫石氏自己说,君舅让夫君给师妹单独教课根本就是乱弹琴!
可碍于孝道,她个媳妇子也说不了什么,只看着小师妹面容虽然姣好,但是眸色清正,说话办事也都正派,也算松了一点子女人的担心。
垂眸听着媳妇跟小师妹聊些女人才有兴趣的家事,全德心道: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才干啊。
石氏把话题带到了育儿经上,说了点自己五岁的儿子已经开蒙,大概明年就能学《孝经》了。
萦芯便主动接了她的话茬:“不瞒嫂嫂,拜入师父门下之前,我连蒙学都没学多少。就是《孝经》也只是粗通。之后师父一步入了中枢,大概是觉得身边没有可靠的智囊襄助,这才想着召大师兄入都城,若有空余再顺便教教我。”
石氏听她说的恳切,正要搭话,全德作为老狐狸全塘的儿子,瞬间就听出了她话里隐藏了想引他往再次做官上转移注意力的意思,直接申明:“师妹,家父叫我来,只是为了教你史。”
萦芯半点儿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明媚一笑:“那师兄准备是在全府教我,还是日日来府中呢?”
依旧让孝期寡妇日日出门去自己家上课与全德所学礼制不合,但让他日日登一个妙龄寡妇的门儿,他也干不出来啊。
只因全德忍不住戳破她话中陷阱,她便瞬间把一个刁钻的问题抛了出来。
虽然石氏得夫君话语提醒才明白这个小师妹话中陷阱,可听了此问,夫妇二人心有灵犀的想:
果然是个滑头的师妹,为了“逃学”真是煞费苦心。
石氏看着师妹的笑颜,抿了口菊花饮子后改为正座,只等听着夫君给她上第一课。
果然就听全德肃容问道:“师妹之问,总不过一个礼字。可师妹话里的礼却全是皮毛。既师兄听到了,就先教你明礼吧。”
萦芯的笑容干在脸上,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失策了。
“师妹可知《礼》是由谁所著?”
“呃……还请师兄教我。”萦芯只能也转为正坐,虚心求教。
“《礼》,为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及其学生们所作,后经西汉戴圣编纂成记,始于《曲礼》,终于《丧服四制》,共二十卷四十九篇。虽世人多有治《礼记》,然其所书之意浩如烟淼,终其一生怕也只能窥破一二。是以为兄也只专注于《大学》、《学记》二篇。”
全德说完这一堆,自见面起就守礼垂视的两眼骤然抬眸直视萦芯,“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所谓礼,就是截断长的接续短的,减少有余的补充不足的,表达敬与爱的文明,并养成坚持仁义的美德。语出《荀子?礼论》)。
礼,从来不只是循规蹈矩,当论其是非,不当以人废。礼是对神、对鬼、对上、对长、对平、对下的敬于节。终《礼》全记所书,为的都是使人别于禽兽,令不知如何敬畏的人表达敬畏,让不知如何节制的人明白何时该节制。已经明悟何为敬与节的人,哪怕全无礼数,也不是无礼之人!而心无敬与节,便是礼行得再繁复,也是无礼之人!
师妹虽心已识礼,可先前之问却暴露师妹并不明礼,这都是不学之过。
这也无妨。君子不隐其短,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君子不掩盖自己的短处,不懂就要问,不会就要学语出董仲舒《春秋繁露?执贽zhì》)。从明日开始,师兄日日来教你礼与史。”
听着全德中气十足的说了一堆礼,萦芯竭力制止自己不要漏出呆相,微微垂目思索,想再做最后挣扎。
石氏收回对夫君的满目崇拜,见她如此,微笑着道:“石氏一族也是治《礼记》,若师妹还有顾虑,嫂嫂可休书请家中小辈来与师妹同学。”
萦芯一惊,心想可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多一个学生就多一份卷,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一对一授课吧!
终于放弃挣扎,萦芯恭谨一礼:“萦芯受教,多谢师兄。”连多了一个学科也接受了。
全德有教学经验,深知为师者教授一到十,所学之人可能只领会了三,或者十三,是以并不放过她:“为兄刚才所述,师妹可有心得?”
才教完就要考,萦芯只得仔细思考之后答了一句:“师兄所言之礼是一种秩序。”
石氏一愣,还不太明白师妹的意思。
全德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慎重和激动交杂。他还没体会到父亲口中所说师妹的闻一知十,已经体会到了她的一针见血!
他沉声问:“你觉得用礼做秩序是好还是不好?”
“秩序本身并无好坏,有好坏的是执行这个秩序和被秩序管辖的人。”
萦芯一句话,令全德沉思足有一炷香时间,而后对着她恭谨一礼:“今日方知,何为教学相长。”
微微一笑,自觉嘴炮扳回一城,萦芯站起身,请大师兄夫妇移步宴厅吃午饭。
也不知多久之后,萦芯才能明白,两世为人的她在此时此地说的这两句话,是华夏文明再积蓄两千年之后,形成的浩如烟海的世界观倒灌回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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