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辽东猫冬(1 / 2)
在开砲的时候, 如果站得离火砲过近,又没有捂耳朵,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呢?周老七认为, 如果不是顾虑到马翠英, 他的亲身经历是足可以写成笔记, 投稿到《买活周报》上去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就是耳朵聋个几日,后续慢慢都能恢复, 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和他一样,被震得跌到地上, 敲到后脑勺, 变成脑震荡,足足得卧床半个多月才慢慢地恢复,前几天起猛了就想吐,吃喝拉撒都得悠着来,这对周老七来说,也算是人生罕有的体验了。
他这个样子, 没恢复之前当然上不了爬犁子,但也还好,一场大雪连下了五天五夜,艾黑子他们也不可能冒雪动身, 算算日子,倘若之后不再回暖的话,年关以前抵达建新已经没有可能了,最多是抓紧天候,试着能不能往阿勒楚喀赶赶——不过, 真到了阿勒楚喀,恐怕也没有参园这里舒服。
不得不说,参园、开原,都算是辽东现在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了,虽然规模不大,但住户的生活水平,几乎可以达到买地的□□成,要说有什么比不上的,那也就是文娱活动毕竟比不上买地那样丰富,大雪封门,各家各户闲极无聊,白天只能偷偷摸摸地看点小牌——就算不来钱,只是贴纸条,也得避着人,因为买地是不许玩牌的,百姓还松一点,来牌不来钱还行,参园里进修的都算是吏目了,规矩更严格,就算是不来钱也不行,冬日有空闲,有光亮,不抓紧时间学习,还想着打牌?报上去少不得就是个处分!就算不处分,这样不思上进,以后提拔都得没你了!
遇到事情的时候,大家都忙活,一时还分不出个好歹来,最是这样猫冬的时候,就可看出个人的禀赋了,凡是有壮志,有秀才的,没有趁着冬闲玩耍的,或者说生活环境比较艰苦,有压力的,也都是抓紧时间学习呢。艾黑子一帮十几个人,没一个玩牌,也不喝酒,每日里就忙活两件事——早起吃了早饭,去马主任那里打个转,看看有什么活让他们帮忙。
一般来说,庄子里的活现在也就是喂马、扫雪,帮着打水什么的,众人在参园白吃白喝,这也是该当做的,毕竟这里不少马匹还是使节团的呢。再就是上村墙拿千里眼到处看看:一开始是看那帮哥萨克骑兵有没有返回,过了几日,考量着下了雪,估计是不回来了,要抓紧把东西运回老家去,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再就是要看看参园四周有没有动物的足迹。今年冷得早,接连两场大雪,下得非常突然,拿不准有些猛兽找不到食物,下山往村里探。
“有你们这些老猎人的眼睛看着,就放心得多了。”马庄主也是很赞赏艾黑子一帮人的小心,他闺女马翠英私下和周老七捣舌头时,说得更直白,“从前我们在的庄子叫白山庄子,从这里还要走出一千多里去,白山上就有人熊,汉人也叫老皮子——”
“罴,不是皮,不是你这样写的。”周老七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头纠正,马翠英满不在乎,她原本伸着棍子,在地上的煤灰里写字,拍拍手把棍子扔到一边,“反正我们都叫人熊,老皮子,混着叫呗——白山上的人熊就进过几次庄子,好家伙,那可是老鼻子凶了,我娘说,见了人就拍,多高大的壮汉,被它扇一巴掌,半边脑袋就塌下来了,跟着就去咬腿!各家在屋里看了,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当时庄子里还有兵在呢,可战马看到人熊都吓尿了!也不敢上前!只想着逃!”
“后来,要不是当时在庄子里休养的贝勒赶来,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那人熊痛得大叫,转身就逃了,恐怕还不能干休呢。就这样,那几年庄子里都是人心惶惶的,害怕人熊回来报仇,说熊这玩意儿,为啥叫人熊?就是因为可精了,和人一样,老黑熊都成精了,能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有时候在林子里,他们站起来走,隔远了看就和人差不多,说这时候你要把他当人喊了,它就成仙了……可这熊精要是在成仙以前吃了人,那就真成妖怪了,人肉好吃肥嫩,熊吃了就总想着,再不喜欢吃别的了——”
她自己其实离开辽东许多年,走的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呢,回来才几年,说起这些辽东特有的民俗传说,就是一套一套的,瞪大眼吓唬周老七,“这熊还会骗人开门呢,在门外咚咚地敲门,你要是没想太多,直接开门,它就进来了!所以我们这的规矩,不论谁来敲门,都要应一声‘谁呀’,要没回话就不给开门,有时候就是回话了,听不清也不开,那哼哼唧唧的,谁知道是不是熊在骗人呢?”
“晚上关了门,谁来敲门都不搭理,一觉到大天亮再说,就隔壁庄子有户人家就这样,去年冬天,哎呀妈呀,敲门敲了四五次,他们硬是没开,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怎么样?满院子都是熊爪印!再一看隔壁人家,大门洞开,一条血痕从雪地上直接拖出来,拖出村口进山了——他隔壁开门了!”
“真的假的?”周老七汗毛都站起来了,将信将疑地看着马翠英,见她一脸严肃,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当真有点儿心惊,可见着马翠英眉眼间似乎有些笑意,又拿不准了,仔细一想,忍不住叫道,“不对啊,开原出来到参园,一路上百姓没有能建水泥房的,都还住地窝子呢,那地窝子的门开得可不大,大汉进去都得侧身,人熊多大的体格子,怎么钻进去还把人拖走——你骗人?!”
“哈哈哈哈!”马翠英大概是很少能唬住别人,居然少见地成功了一次,当下乐得手舞足蹈,锤得炕面嗦嗦落灰,她忙收住了,提心吊胆地望了望外间,害怕被母亲数落,这才忍笑说道,“真不骗人,有这样的事,就是不是隔壁庄子,也是我娘和我说的,是白山庄子再走两天的路,一个山凹凹的村子里i的事情。”
这事没准还真有,周老七是相信的,因为他和艾黑子闲话时,艾黑子也有提到,基本每天去巡场,都能见到墙外动物的足迹:细小深邃的是狐狸,狐狸多是单帮客,成群结队,在林子边缘留下模糊爪印的是狼群,甚至有一天半下午,的确有一只人熊,晃晃悠悠地从林子里出来,围着参园转了一圈,这才扬长而去,没入山林之中……
雪地就像是一面镜子,忠实地映照出了周围所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也让大家知道,参园虽然居于旷野,看似四方无依,但那只是与人类社会的联系减弱而已,在这片素白山林里,他们周遭可生活着太多动物了!这些生灵和人类一起生活于这莫测而又宏伟的自然之中,在这银装素裹的玉雪天地里,周老七再一次感到了人力的渺小,对自然升起了深深的敬畏,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之中,每个人,每个生灵,追求的其实或许都是一样的目标,最简单的三个字——活下去。这三个字似乎就是所有一些疑问的最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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