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会安的抵触(1 / 2)
此时的海图,自然也不是传统的牛皮纸彩绘版本了,而是用买活军这里特有的一种滑溜溜的高级纸张,印刷而成的彩色画卷——只是一张就要卖到百两银子,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只有加入了这一次的南洋开拓,才有资格购买。据说原本根本就没有得卖的,因这纸张只在这几个月内才仿制出来,虽然成本高昂,但到底有了对外售卖的货源。
比这种地图更高档的,是船队前头的旗舰所用的地图,那是在一张极大的马口铁板上用油彩绘画出来的世界地图,反面是各大洲的港口示意图,可以前后翻动,并且用吸铁棋子在上头进行标注,此物和买活军这里特产的山水沙盘一样,都是令豪商大贾趋之若鹜,让文官武将极为眼馋的好东西,尤其是这在铁板上绘图而不褪色的油彩,给铁板镀锡,使其不生锈的技术——到现在敏朝都还没有跟上,买活军若是肯把这样的地图往外卖,一幅千两怕都不是问题,那起子欧罗巴人也要抢着来买呢。
不过,不管载体如何,地图上的内容也都是一样的,每日里,旗舰都会用大喇叭向船队广而告之昨夜所处的经纬度,因此,即便大家是第一次走到这样远的外海,还是可以通过船只每日的移动来描绘出航线,以及每日的风向、水文,撰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航海笔记来。
可不要小看航海笔记,在这个年代,一本航海笔记,有时就是一艘上船平安归来的希望,海商有时非常大胆,有时又非常迷信,就以这艘‘发财号’为例,发财号第一次下水去南洋,就是十月出发的话,如果第二次出海不再有如此庞大的舰队领航,发财号会严格的按照上一次的出航时间门出发,在上一次的返回时间门启程回返,直到这样的航程走了五次以上,他们才会冒着风险,提心吊胆地更改航海的时间门。
所以说,哪怕这一次没有赚到什么钱,开拓一条新航线的经历也是非常宝贵的,凡是大的海商家族,族中必须有经验老道的船长,船长在,财富就在,海商家族不怕一次两次的生意亏损,只要有船、有人,钱终究能够再来。但经验老道、阅历丰富,有过航行经验的船长和水手,哪怕栽了一个,都是叫人心痛的损失。
也是因此,这批之江道的商人们,非常积极地学习着用六分仪来分辨经纬度的知识,只要是有星星的夜晚,他们都试着用罗盘和六分仪来计算自己所处的经纬度,并且第二天根据大喇叭的通报来进行验算,除此以外,他们也根据买活军的习惯,做每日的水文、风向登记。
不得不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些老海狼从前有许多是不识字的,他们是到买活军这里开始做生意以后,才跟着被迫去上了扫盲班,并且在贸易大厅充分的练习数学——如果数学不好,不能认字,就算是载货到了云县,也往往要把一大部分利润被贸易所那些狡猾的投机者赚走,而之江人做生意,不但很讲信用,而且很反感被赚走了不该赚的钱。
之江海狼们也是如此,一想到他们要因为脑子不好,看不懂贸易所的规矩、举牌和拍卖规则,因此不能去贸易所买到便宜货,他们便感觉嘴里的肉饼汤委实不香了,从杨老大开始,个个发奋,特意在夏日台风季不好行船之时,在云县多住了两个月,把拼音都学会了,算数更是学得透透的,还花钱买了十几套教材回来,扔在船舱里,哪个水手想看都能来借——教材在买活军这里实在是不贵,也说不上重金,便是损毁了也不心疼的,而哪怕有一个水手学会了,那都是赚的,立刻就可提拔起来,作为自己的智囊。
这般一两年下来,他们也逐渐能写航海笔记了,原本这只是外国船长的习惯,华夏船工,他们的经验都在脑子里,要言传身教,再带着跑上几个来回,多年才能教出几个学徒来,但现在有了航海笔记,航线的开拓,要比原来快得多了,就算是生手船只,拿到了老人的航海笔记,有罗盘和六分仪的配合,也可以试着去新航线闯一闯!
而且,受到了徐侠客的影响(徐侠客在海商中名望非常高),很多船工也开始写他们的航行日记,记叙着航行中遇到的新鲜事儿,同时还有自己的点评和展望,才过去不久的会安之战,给他们留下了相当的印象,很多人都记叙了会安之战的由来——
会安、占城、苏门答腊、满剌甲、爪哇、吕宋诸岛上,此时其实都有很多华人居住,是以,所谓的三宣六慰也并非是空口白话,这些华人,很多都是在百多年前三宝太监下西洋时迁居过来的,此时在岛上也多有了自己的一方势力,但是,虽然买活军和他们是同源同种的华夏百姓,可会安的华人似乎并不认同——人家是货真价实的敏人后裔,看买活军犹如乱臣贼子,对于买活军的文明-国家-政权之说,丝毫不买账,你说,这能有什么好脸色给买活军呢?
再者来说,因为会安距离广府实在不远,广府的消息,传递过来是相当快的,买活军逐走了壕镜的弗朗机人,现在弗朗机商船暂时都不敢从果阿前来贸易,会安港也跟着有些门庭冷落了,而且,他们原本到壕镜做买卖并不需要缴税,但现在买活军封锁壕镜,开放新安岛——这是要缴关税的,会安的华商,怎么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呢?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会安华人本就对买活军心存芥蒂,而《买活周报》更是让他们对买活军印象大坏——原本这东西,在岛上还十分畅销,一份报纸可以卖到一两银子,私下还有人翻印售卖来着,但《谢听话首告父母案》中,买活军所倡导的判案逻辑,却怎么能让这些华商接受呢?
“占城港应该会比会安港好一些——占城港距离更远,报纸要携带过去更难,他们那里的华商,应该还没收到消息罢!”
杨老大是这么判断占城港的局势的,不过,他觉得如果占城港这里的人看到了这份报纸,也会很反感买活军的作为,“其实就是咱们常去的那霸、长崎,那里的华夏商人,也不会喜欢买活军的做派。奇装异服、断发光面,这些都可以忍,不忠不孝,这是忍不了的,海外华商,本就要比咱们更讲究忠孝,更强调宗族,若是不强调这些,他们怎么在当地立足呢?”
这一点是确然的,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别说移民海外了,就连出海做生意,大家都讲究个任人唯亲,杨老大这艘船上,拉里拉杂连船员带账房二十多人,都是提粽子一般一个连一个的亲戚。
只有亲戚,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没有怨言地互相帮衬,不去计较太多得失,只有亲戚,才会在财帛动人心的时候,考量到这一刀下去巨大的代价,不会在背后捅刀子,不会哗变造反——哪怕就是正儿八经立山头的海盗也愿意收义子,为的就是这份传承了千年的忠、孝二字,那无形的份量所带来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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