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 这个也给你 。“

他将一封信帛投给了白茸 。

原是一封绯色的信帛 , 压印着纷扬的桃叶 。

“ 蠕桃宴马上要到了 。 “ 贪狼说 , “ 仙后三番五次 , 指名道姓要请你去 。 说是想念你做的桃花酿了 。“

神女回了仙界后 , 因为要修养身体 , 一直在灵玉宫中深居简出 , 很少出来见人 。 曾经的神女司掌百花 , 亲手做出的各类花酿一直是仙界一绝 。

白茸收起请柬 , 语带疲惫 :“ 多谢星君传话 。 今夜太晚了 , 星君请回吧 “

她许多年没有做过桃酿 , 今日贪狼一席话 , 让她想起曾在巫山见过的遍山野灼灼绽放的绯花 。

她定定看着 , 竟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约定 , 那种撕裂般的恨意又浮现了上来 。

这一场蟠桃宴 , 是镇压妖界叛乱后 , 九重零上的第一场盛会 , 又正赶上仙后寿辰 , 难免办得盛大些 。

整整几月 , 白茸大半时间都花在了酿酒上 。

有了芙蓉帮忙 , 她越来越熟练 , 赶在蟠桃宴前 , 便已经酿好了十坛桃花酿 。

她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 赴宴时 , 也并没有如何修饰容貌 , 还是按照惯常打扮去了 。

仙后举止依旧优雅雍容 , 仙灵贵气 , 和许多年前她记忆中的模样大差不差 。

白茸朝她行礼 , 将自己带来的酒送给她 。

她无父无母 , 是由若化点化长大 , 仙界仙长都算是她的长辈 。

仙帝没有到场 。 仙后看起来也有些疲累倦怠 , 和她说了几句话 , 夸奖她酒酿得很好 , 便放她离开了 。

熹真一直默默随在她身后 , 替她搬回了剩余的酒坛子 。

仙后只取了一坛 。

白茸吩咐熹真 :“ 你便把这些都分出去吧 。 若有喜欢喝的 , 便给他们 。“

她酿酒是为了自己开心 , 倒是也不太在意之后到底被谁喝了 。

熹真点头 , 正要领命而去 。

不远处 , 一灰衣仙官瞧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 耐人寻味笑了笑 ,“ 神女喜好果然还是别致 。 如今身边侍从 , 竟也是下界来的小妖 。“

白茸认出他是藏书阁中的书官 , 与她素来没仇怨 , 却也没交情 , 便只当没听到 。

那仙官却不放过她 。

如今蟠桃宴进行到了尾声 , 仙后暂时退场了 , 席间热议的话题自然而然 , 转到了下界那魔头战败之事上 。

她于是也顺理成章成了风波中心 。

神女神魂归位后 , 原本一切正常 , 可是 , 从去年年底开始 , 仙界忽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道传言 。

神女沉睡多年 , 是因为下凡历劫 , 大家都知道 , 可是一那传言道 , 那个魔头死掉的爱人 , 便是神女下凡历劫时的化身 , 她去历劫就是追着他去的 。

这谣言不胫而走 , 传播速度极快 , 许多仙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

当年神女被天阗搞走时 , 其实九重霄曾也有过流言蜚语 , 觉得神女应当与他鱼死网破 , 打不过也应自裁 , 方能彰显仙族风骨 。

仙界对天阚的厌恶不用多说 。

而沈长离修性情孤傲 , 眼高于顶 , 曾在仙界树敌无数 , 他在九重霄时 , 那些被他用强硬手腕镇压下的仙界世家子都不敢吭声 。 如今 , 他堕仙成魔 , 被囚魔渊 , 这些迟来了几百年 , 被压制的怨气便都发了出来 。

“ 这一次大捷 , 怎么没抽出他的龙筋龙骨来呢 , 倒是可惜了 “

“ 如今三界魔气失衡 , 苍云楔也被腐蚀 , 都赖这魔头吧 , 为何不直接将他也打进炼狱去 , 永世不得超生 。“

“ 那魔头真身到底是什么样样子 , 和曾经的天阗像吗 ? 他应该在你面前现过真容吧 “

一个小仙官借着醉意 , 朝她不怀好意一笑 :“ 据说那魔头如今被囚在不尽渊 , 浑身鳞片都被剥了下来 , 吃尽了苦头 。“

白茸不做声 , 清激的杏眼平静望向他 。

她在思索 , 这谣言到底是从何处传开的 。

那小仙故作惊讶 :“ 怎么 ? 神女还心疼起那魔头来了 ? 莫非 , 那传言是真的 , 神女在凡间历劫时 , 还真曾与那魔头有过什么 ?“

白茸看起来倒是平静 。

熹真手背上青筋直冒 , 想一刀砍了那个对她出言不逊的小仙 :“ 你胡说什么呢 。“

白茸按住了熹真愚要拔刀的手 。

她微笑着说 :“ 只是瓜田李下而已 。“

“ 况且 , 即便是真的 , 那又何如 ?“

她声音不大 , 这一句 , 却让满场都安静了下来 。

“ 莫非仙界还有谁惊记着人间那一套陈旧礼教 ? 一念成神 , 一念成魔 , 皮囊不过

外物而已 。 他成魔危害世人 , 自为天道不容 , 如何吃苦 , 也只是因果报应 , 与我有什么干系 2“

“ 诸位既如此恨他 , 想让他死 , 大可直接去那魔渊试试 。 若是能办到 , 也算是晴天行道 , 好事一桩 , 我也会心怀感激 。“

她语速不急不缓 , 不卑不亢 , 却温和有条理 。

这些修为的小仙如何散去魔渊和那魔头对峙 ? 出言羞辱无非是想看被羞辱对象的狼狐样子 , 见她不介怀 , 那些小仙自讨没趣 , 都尴尬笑了几声 , 各自散开 , 不再议论了 。

待人都散去之后 , 她面容笑意已经瞬间隐去 : “ 走吧 。“

燃真默默随在她身后 , 她本以为今日就这般过去了 , 却不料他说话了 , 声音很涨 : “ 我是后来才知道 , 原来 , 你与那人是青梅竹马 。“

如今到了这地步 , 其实他们都对各自身份已心知肚明 , 却都默契地没有更进一步彻底捆穿 。

“ 你以前 …... 很爱他因 2“

那两个字到了唇边 , 她想说没有爱过 , 却怎么也无法吖出来这几字 , 她呼吸又开始固难 , 像是陷入了一个难以拮脱的漩涓 。

那股泥烈的恨意再度浮现 , 几乎将她的心撞裂 。

云华上的两人都未说话 。

“ 你怎么没把小笛带来今日宴会 ?“ 她换了个话题 。

蠕桃宴上有许多珍馍美味 , 幼妖吃了仙后的蟠桃 , 对于助长修为 , 延年益寿也很有效 。

提及小笛 , 他不自然的低眸 :“ 他太调皮 , 我将他禁足了几日 。“

她勉强笑了一下 , 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笑涡 :“ 怎么调皮了 , 是不是闸着要过来灵玉宫玩 ?“

被她一语戳穿 , 他只好继续沉默 。

“ 下次你带他来玩吧 “ 白茸靠在云芸壁上 , 又说 , “ 我正在修养恢复期 , 正好也无聊 。

他下意识想拒绝 , 可是 …... 他沉默着看着她的笑靥 。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 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

只是 , 两人心照不宣 ,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 没有再提起那一段往事 , 只是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 。

过了会儿 , 见她睡着了 , 他给她膝上轻轻盖了一床毯子 。

蠕桃宴结束的这一晚 。

上仙界 。

司命寝宫外 , 星河边的往生镜正散发着微光 。

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 头戴风帽 , 遮住了大半张面容 , 他正立于往生镜边 , 将手掌贴上了光洁的镜面 。

镜面泛起淡淡的水波 , 映出了对面荒芜景致 。

镜面世界里 , 目之所及寸草不生 , 遍是褐红龟裂的大地 , 稀疏生着几棵小草 。

“ 她收下了那莲花 7“

女人手指上涂着黑色的豆蔻 。 她倚靠在宽大的王座上 , 打量着自己漂亮的手 。

“ 是 。 “ 男人声音平和清朗 , “ 一切都和约定一般 , 希望你也可以践约 。“

“ 我自会做到 。“ 女人说 。

她手指轻轻抚过自己丰满的胸口 , 其上有一道狭长的剑痕 。

堕入魔界后的亡灵 , 永生都无法再离开 。 她这一辈子 , 肉身也都没法再离开魔界了 。

下人给她供奉上了一只玉盒 。

盒中 , 竟放置着一只小小的虫子 , 虫子通身都是白色 , 胖乎乎的 , 只在尾端有一滴鲜红 , 它通身没有任何异味 , 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新荷香 。

女人割破了自己手指 , 喂了一滴血进去 。

那虫子竟然完全吞掉了这些鲜血 。

它身体变得更为饱满 , 身躯竟然陡然膨大了一圈 , 其上绯色的光芒也变得更为强盛 。

仙军占据妖王城后 , 城中秩序也开始慢慢恢复 。

只可惜 , 王都正中那一片凹陷的废塔依旧无人敢接近 。

魔墟散发着魔气 , 昔日雄伟的宫阙已经早早变成了破旧的断壁残垣 , 偶尔有变异的魔物从魔渊上爬过 。

魔渊生出了不少树木 , 郁郁葱葱 , 这里的魔气对植物竟然没有影响 , 林木生得比其他地方还茂盛 。

妖兽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 因为沾染了溢出的魔气 , 不少接近的妖兽身体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畹变 。 有蜴蛛生出了六颗头 , 整齐排列在肥大的身躯两侧 , 林中魔猿后脑还生出了一张脸 , 蝙蝠变异到足足有半人长 。

这里已经被仙兵严格把守起来 , 严禁任何妖民接近 。

这不尽渊竟是一个建在地底的四牢 , 正中心的祭坛被四面高墙围住 , 这是用仙界至宝凝清玉变化而成的四笼 , 有净化魔气之效 。 仙凡在内只觉通体舒泰 , 魔身置身其中却像是身处炼狡 。

这是一个给他量身定做的四笼 。

高墙之中 , 地底之下 , 不见天日 , 没有任何光线 , 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 , 甚至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

囹国正中是一根绘制着黑色龙纹的玉柱 , 其上竟然有一道人影 。

那人影 , 竟是一个白衣男人 , 身形消瘦 , 只是依旧可以看出高大顾长的骨架 。

一条巨大的锁链穿过了琵琶骨 , 将他铖在了祭台玉柱上 。

祭坛上密密麻麻都是封印用的咒印 。

不断有银色的血迹从他身上未愈合的伤口消出 , 已经将祭坛洗泗一清 。

男人丿发拔散着 , 遮住了清瘦的下颌轮廓 , 他双手手腕都被镣铬扣住 , 衣衫下露出的大半锁骨上 , 也布满了被取血的伤痕 。

十颗乌黑的降魔钉深深钉入了他细长的手指 。 他们想彻底庚掉他握剑的手 。

男人无动于衷 , 平静漠然 。

毫无生气 。

自从几年前 , 他拥在怀中的女子尸身 , 忽然化回了一截木头 , 随后碎裂了 , 成了无数星尘碎屑 , 飘散在了风中后 , 他便一直如此了 。

这是他第二次眼陌陕看着她死在他眼前 。 不同的是 , 这一次 , 是神魍俱灭 , 甚至连一点点灰炸都未曾给他留下 。

仙界想了很多办法愚剿灭他 , 可惜 , 魔躯不死不灭 , 天阙的龙骨已经和他的身体彻底融合 , 用正常法子完全无法去除 。 他的护心鳞又一直寻不到 。

最后 , 他们采取了折中的办法 , 索性就在此处建了不尽渊 , 将他囚在了此处 。

在此处轮值的守卫原本很是忌惮魔头 , 丝毫不敢接近 。

只是后来时日久了 , 他们发现这魔头极其安静 , 从不反抗 , 毫无声息 , 死气沉沉 , 若不是依旧能感觉到魔息 , 他们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

他手筋脚筋都被挑了 , 魔气也被压制 , 早是废人一个了 , 也没什么好怕的 。 久了 , 大家也都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

今日有些不同 , 仙界隔三差五会派仙官过来确认封印情况 。

这回来的是凤梧 。 凤梧出自北海凤族 , 龙凤素来不对付 , 因此他们家族未曾臣服过妖王 , 而是早早归顺了仙界 。

“ 看守辛苦了 。 “ 她朝着两个守备粲然一笑 ,“ 今日 , 给你们带来了一坛好酒意

在魔墟看守是一桩极为辛苦的差事 , 不但疲累 , 也难以避免受到魔气腐蚀 。 久而久之 , 上界对于守备抽空找些乐子也不介意 。

两个守备眉开眼笑道谢接过了酒 , 凤梧照惯例检查了一圈灵封 , 确定无事 , 没有溃散的迹象 。

她视线却落在了囚牢里的男人身上 。 即使到了这般狼狐的地步 , 他背脊依旧是笔挺的 , 天生的仪态消抹不掉 。

一条身陷囹图的龙 。 却依旧很清傲 。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痛快羞辱世仇的机会 。

“ 这 ? “ 两守备愣住了 。

凤梧笑道 :“ 无碍 , 我要确认一下降魔印 , 再说 , 他手脚筋都断了 , 能做什么 。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 凤梧是仙界灵将麾下红人 , 方才给还他们带了酒 , 守备跨蹭片刻 , 还是打开了牢门 。

“ 只可惜 , 好好一张脸 , 都被这魔纹毁了 。 “ 她打量 , 惨惜地说 。 不过 , 仔细着也别有趣味 , 因为魔化 , 他瞳孔变得更为狭长 , 原本的清冷俊美中多了几分晖丽 。

看了会儿 , 凤梧伸出手 , 捏住了他的下颌 , 想仔细端详 。

沈长离无动于衷 , 像是没听到一般 , 也不躲不闪 。

就在这时 , 身后守备揭开了那一坛酒的封泥 , 一股清透浓郁的酒香便飘散了出来 , 守备浅浅咬了一口 , 便忍不住哟嘲 , 赞叹 :“ 真是好酒啊 , 怪不得如此出名 。“

酒香在空中弥漫 。

那魔一直阑着的眼 , 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陕开了 。

他没看凤梧 , 那双狭长的眼眷开了 , 沉沉看向了守备方向 。

那守备手一抖 , 遍体生寒 , 差点把酒泼了过来 :“ 他 , 这 …... 这魔头醒了 , 在看这边呢 。“

他连滚带爬站起来 , 手压在刀上 , 酒都醒了大半 。

男人声音很哑 , 因为太久不说话 , 几乎不成音节 。 他盯着那坛酒 , 视线 :“ 酒是哪来的 ?“

他语气很轻 , 却很强势 , 不容忽视 。

白茸给他酿过酒 , 她自己不喝 , 但爱看他喝 。 她亲手酿的酒 , 都有一股特别的香 。

守备被他目光吓住 , 后退了几步 。

凤梧接话 :“ 蠕桃宴上赏的酒 。“

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