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1 / 2)
相比卿云那边已经想明白,娴月这边,仍然有点心不在焉的。虽然搬了家后各有各的房间,但凌霜睡前习惯在娴月这里消磨一阵再去睡觉,而且两人房间之间是相通的,本质上还是和住在一起差不多。
“娘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要不要嫁张敬程,随自己的心来。也别信什么你们要保护我,我自己保护自己就成,寻常男人我都能打赢三五个,怕什么。”凌霜趴在她梳妆台上一边玩一边道。
娴月正卸首饰簪环呢,她的头发可不是件容易事,每晚都两三个丫鬟围着弄,她睡前是要全部解开的,用柚子油全部擦一遍,滋润头发,也清了一天的灰尘,然后用巾帕裹着睡觉,到第二天再重新梳头,她有时候懒洋洋的,被赵夫人她们开玩笑说是“懒美人”,其实也确实是没睡好。
听了凌霜这话,娴月只淡淡道:“你别说傻话了,这世上人欺不欺负你,跟你打人厉不厉害有关系?照你这样说,营里的武官应该最厉害了,怎么还一个小小七品文官就能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呢?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权和势才是真正的力量,你懂什么……”
娄二奶奶说保护凌霜,凌霜肯定是不肯承认的,但她作为老三,确实没经过真正的暴风骤雨,她出生时,娄家二房已经在扬州安家,不像卿云和娴月,虽然那时候也小,不记事,但都是跟着娄二奶奶从京城千里迢迢南下的,娴月的身体,就是那场风雨留下的最坚实的印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卿云和娴月,骨子里都是比凌霜更现实的。娄二奶奶那几句话,与其说是在劝她们,不如说是做娘的,在教女儿为人处世的道理。
“那你也别就选张敬程啊。”凌霜道:“你又不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娴月梳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凌霜顿时来了精神。
她笑起来,跳到娴月面前,道:“二小姐,你可别再跟我来这些云遮雾绕的东西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呢?”
娴月只当她是诈自己,挑起眉毛道:“我干了什么?你倒是说说。”
凌霜大笑起来。
“你那个神神秘秘的‘意中人’,不是贺云章是谁!”她得意道:“还想瞒我,我早明白了!”
她这话一说,桃染手里的梳子险些没掉到地上去,阿珠一脸糊涂,还看向桃染,桃染道:“你先下去吧,小姐这边我伺候就行了。”
她是支开阿珠,让她们姐妹说话。
娴月也不说承不承认,只淡淡道:“谁跟你说的,秦翊?”
她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但凌霜没上当,而是道:“秦翊的事另说,但我今天跟秦翊干了件大胆的事,你家贺云章上门兴师问罪来了。都说捕雀处厉害得很,我也吓了一跳呢,谁知道贺云章本来跟秦翊说话都嚣张得很,忽然一眼扫见背后的我,语气一下子柔和下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琢磨了一路,我想,我也不认识贺云章啊,卿云也不可能认识,爹娘更是把他当成活阎王,贺云章怎么怕我呢?只有一个可能,是因为你……”
娴月想到那画面,也在心里笑了笑,但面上仍然八风不动,道:“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你是没看到那样子,太好笑了。一下子就变脸了,秦翊还纳闷呢。”凌霜笑了探花郎两下,但想到正事,还是担忧起来:“不过你也别太胆大了,捕雀处是真的危险,今天我看贺云章身上的杀气,真的吓人,你想,秦翊已经是京中王孙中最厉害的了,贺云章也敢直接找他麻烦,这权力太大了……”
“怎么,娘不是喜欢有权势的吗?”娴月淡淡道。
“你别赌气了,捕雀处真不是好玩的。”凌霜又坐下来道:“娘喜欢的权势,是赵家这种,安安稳稳的,不用太盛宠,因为伴君如伴虎,像贺云章这种风口浪尖的,虽然是权臣,但太危险了。不仅他对别人危险,他自己也危险,万一官家鸟尽弓藏呢?万一失势了呢?”
“失势了他也有贺府呢。”娴月本来是和凌霜议论而已,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回护起贺云章来:“再说了,权臣未必就不安稳,赵擎都当了十多年权臣了,连赵家的地位都是靠着他的,不然不过一个普通侯府而已,怎么能跟贺南祯家分庭抗礼?”
“赵擎是听宣处,是干实事的,治水,赈灾,选拔官员,这都是正事。捕雀处是官家手上的利刃,兵者凶也,说白了就是鹰犬,这能一样吗?”凌霜道:“我知道你比我还清楚这里面的事,不过是跟我斗嘴而已。你也知道贺云章虽然看着比赵擎还盛宠,但太危险了。”
“你还怕危险?”娴月道。
凌霜笑了。
她知道娴月对自己今天做的事其实是有意见的,娴月这家伙,总觉得凌霜是可以挽回的,也还畅想过姐妹俩都能在花信宴上找到意中人,以后一起在京城,日日相见,互相扶持,连小孩也可以一起长大。
“我不怕我自己导致的危险,但却不敢把命运绑在别人身上。”凌霜道,她认真看娴月:“但如果你是真喜欢贺云章,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我不想娘操纵我的人生,自然不会操纵别人的人生,你要是觉得贺云章就是你想嫁的人,我一定帮你,明天我就去问秦翊去,把贺云章这个人的事弄得明明白白。”
她这样真诚,娴月反而立刻松口了。
“哪里的话。”她只淡淡道:“八字没一撇呢,我又不喜欢他,不过顺口说两句罢了。”
桃染都松一口气,何况凌霜。
“那就好。”凌霜笑道:“不过探花郎是真挺好看的,要是他不是鹰犬,倒也跟你是一对。”
“你管别人的事厉害,你自己呢?”娴月反问:“现在弄成这样,连花信宴都不用去了,你开心了?以后云游四海做尼姑好了?连程夫人那种东西都能上门来骂你,我先告诉你,以后这些人的嘴脸还多着呢,别的不说,三房先要得意死了,我看明天早膳,你怎么去见老太君,我是不会管你的,让你被骂死好了。”
娴月这人,对凌霜向来是嘴硬心软,若论护短,她和娄二奶奶是能争个第一名的。第二天逢五,娄家的女眷全去娄老太君那用早膳,三房早早到了,在娄老太君南厢房的外间,母女三人,严阵以待。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凌霜出了这么大的事,二房遭受重创,对于三房的娄三奶奶和玉珠碧珠姐妹来说,简直比过年还开心,别的不说,昨晚娄三奶奶就乘着轿子去冯家,说这事说到半夜才回来,她添油加醋的版本,估计很快就能传遍京城了,许多对于凌霜行事疯癫的佐证,比如当初闹祠堂,比如和程筠从小就有私情,是因为程筠移情别恋才发疯说那些话,比如和蔡家那个克父母的孤女蔡?整天在一起,疯疯癫癫议论些书籍,都被娄三奶奶宣扬了出去。
所以早上她们母女三人早早等在娄老太君外间,就为了看好戏。
娄二奶奶带着四个女儿姗姗来迟,娄三奶奶一见她们进门。立刻站了起来,笑道:“二嫂可算来了,我昨晚可是担心得一夜没睡呢,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可把我愁坏了,凌霜已经是这样了,不是一朝一夕能挽回的事,二嫂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她亲亲热热地拉住娄二奶奶,说的话却句句扎心,要是程夫人有她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娄二奶奶骂得丢盔卸甲了。
玉珠碧珠俩姐妹也是有样学样,得到了她们母亲的真传,一个拉着卿云,道:“姐姐别担心,听说赵夫人最开明了,一定不会因为凌霜的事迁怒到姐姐的。”一个上来拉娴月,但张敬程毕竟没有父母,又不好直接提男人的名字,再加上娴月直接一个白眼过去,碧珠就哼了一声,收回了手。
娄二奶奶倒撑得住,也还能笑道:“我倒还好,谁家没个淘气孩子呢。哪能四个都早早懂事,有卿云和娴月陪着,我就知足了,凌霜晚两年也不怕,反正才十六呢。”
“正是正是,反正花信风也快完了,明年再说嘛,不成还有后年呢。”娄三奶奶穷追不舍,道:“反正世人忘性大,有个三五年,再大的事都忘了,到时候再说不迟。”
凌霜本人倒没什么,还有闲心看多宝?上的陈设呢。直到里面咳了一声,丫鬟锦绣出来道:“老太君醒了。”
下判决的时候到了,外间众人都屏息静待,只听见里面传来老太君起身的声音,丫鬟们端着水盆手巾鱼贯而入,却听不见一点洗漱的声音,只是一片寂静。
过了半晌,才见锦绣搀着娄老太君出来了,凌霜本人是不怕的,但见卿云娄二奶奶都一脸紧张,连娴月也有点等待审判的神色,知道她们都是因为担心自己。
娄家没有分家,娄老太君就是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凌霜做的事这样惊世骇俗,娄老太君要真想狠狠罚她,连娄二爷和娄二奶奶都没办法。
但娄老太君只是抬起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道:“都来了。”
“陪老祖宗吃饭是福气,当然是早早来了。”娄三奶奶嘴甜得很,上来道。
“福气不敢,晦气差不多。”娄老太君意有所指地道,看了一眼娄二奶奶,娄二奶奶连忙也上去道:“老太君说哪里话,如今咱们家件件都是喜事,卿云的事定了,娴月的事也在谈了,老太君放宽心,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她还是试图用卿云和娴月化解老太君的怒火。
娄老太君听了这话,便不说话了,只是眼睛把周围团团站着的女孩子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凌霜脸上。
凌霜坦然地被她看着,但也觉得她眼中神色复杂,说愤怒倒不是,倒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说起来,她还是挺器重凌霜的,不然凌霜也不会提起让她收蔡?做干孙女的事。但凌霜干出这样的事来,她也只能用不成器的眼光看着她。
“二奶奶有主意,我还说什么呢。横竖你教的女儿好,样样比人强,名声都传遍京城了,我还在梦里呢。”娄老太君不咸不淡地道。
自从回京以来,她对娄二奶奶都十分客气,这已经是难得的重话了,娄二奶奶也是十几年没听过这种话了,顿时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
“我也知道,你们各有各的主意,我是管不了,人老话多惹人嫌,凭你们自己去弄吧。”娄老太君说完,道:“摆饭吧,你们也等急了,都是大忙人,吃了各干各的事去,就不用听我这老太婆在这?嗦了。”
她这样阴阳怪气娄二奶奶,娄三奶奶听了,其实心里早就心花怒放了,表面上还得劝解道:“老祖宗说哪里话?咱们巴不得多陪着老祖宗说话呢。女孩子们虽然年轻,容易闯祸,老太君宽宏大量,就饶了她们吧。”
“我哪敢饶她们。”娄老太君仍然阴阳怪气,终于朝着凌霜道:“四姑娘,你也别在这站着了,我知道你心里哪服气我呢,你本事大,有见地,我这里哪容得下你,我这的早饭也简陋,招待不起你,你还是别处去吧,你也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你,你且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她这话当着众人,这样说凌霜,要换了卿云估计早哭了,但凌霜向来皮厚,也没什么反应,倒是三房的母女三人满心以为娄老太君会狠狠罚凌霜,没想到只是把她赶出去不让她来吃早饭而已,虽然她们也知道是看卿云娴月的面子,但也难免大失所望。
娄二奶奶也喜出望外,立刻拉过来凌霜,示意她给娄老太君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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