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会成为风(1 / 2)
遇见陈安风的第一天。
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像风。
后来,他真的成为了风。
*
入伏,热浪席卷整个城市,陵川气象台向市民发送了红色高温预警短信。
艾松雪瞥了眼收到的短信,关掉手机,坐上跟前黑色汽车的后座。
车辆很快启动,驶离红枫别墅区,向着城外的方向开去。窗外街景如潮水倒退,路旁的绿化带在上了国道后被拉成模糊的长线,断断续续的,延向身后渐远的城市。
隔着窗,风声依旧猎猎如裂帛,盖过了盛夏的蝉鸣。
车里开了空调,出风口往外送着凉风,一并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捎至后座,艾松雪不喜欢这个味道,闻多了觉得头晕。
她伸手降下车窗,窗外燥热的风灌进来。
头发被吹到脸上,艾松雪没管,微眯着眼透过夏日的长风继续看着窗外。
沿路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除了看看远处,也没别的事可做。
前面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暗暗看向艾松雪,他给这家人当司机已经有好些年头,从艾松雪还在读高中时他就经常接送她,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见过艾松雪在车上做别的事情,永远都是望着窗外,不说话,表情平静淡漠。
司机经常觉得,艾松雪不像个只有十八岁的小姑娘,却也不像老人,并不沧桑,只是太冷,像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物件。
今天,她给人的这种感觉更是尤为强烈。
从陵川到淅县近四个小时路程,艾雪眼底始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
下了高速转国道,入目是长街,耳旁充斥喧嚣,难得,现在的小县城还有不冷清的,尤其淅县还是座山城。
车辆继续往前开,路开始变窄,路旁的树却越来越茂盛高大,风声压不住蝉鸣了,燥热散去,迎来送往的风带着山间泥土与树叶的气息。
在蜿蜒的山道上又行驶了两个小时,眼前出现一条破旧的街道,终于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白鹤镇。
白鹤镇的街道只有这一条,一家百货店,一个小型农贸市场,一间诊所,一个洗发店,一家小饭馆,一家卖农药的,一所小学和校门前的小卖部就组成了这条街道的所有全貌。
车子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驶了过去,再往前开一截路,拐个弯,一栋新盖的小洋房坐落水泥路旁,两层楼的洋房带了个小院,彼时院落前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望着这边。
看到老人,艾松雪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等车停下来,她先喊了声,“外婆。”
“诶,来啦。”外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艾松雪看着外婆眼角堆起的层层皱纹,有那么两秒的恍惚。
今年寒假她见到外婆的时候,外婆脸上还没有这么多皱纹,也没有坐轮椅,带着她健步如飞地去爬了峨眉山。
每年寒暑假,外婆都会带她去旅游,今年她们原本约好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但外婆身体出了状况,住了三个月的院,现在虽然出院了,可腿脚再回不去从前,十来米的距离都得依靠轮椅。
艾松雪下车,司机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递给她,再跟外婆寒暄两句后就启程回去了。
外婆旁边的中年妇女过来让艾松雪把行李给她,外婆介绍道∶“这是小周,白鹤镇本地人,在这儿照顾我饮食起居,按辈分,松雪你得叫她姨婆,但你就叫周姨就行。”
“周姨。”艾松雪向她微微颔首。
“诶,咱进去吧,放好行李就能吃饭了。”
外婆进院子后就没再坐轮椅,带着艾松雪去了她房间,房间在二楼,装修是极简主义的原木风,外面带了个小阳台,采光很好,十分敞亮,视野也开阔,从阳台望出去能看到一片绿意盎然的山野。
“这儿风景不错。”艾松雪说。
外婆笑笑,说∶“风景要是不好,我也不会惦记这么多年,当年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回来的,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这里面有故事?”
“回头跟你讲,先下去吃饭。”
外婆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一直都很年轻化,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一直都不像婆孙,更像朋友。
艾松雪搀扶着外婆坐电梯下去,周姨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周姨手艺不错,饭菜很合艾松雪胃口,不过她食量小,也吃不了多少。
一碗饭吃完,她正准备放碗,对面的外婆突然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兴奋地喊道:“我灵感来了!我得赶紧上去写下来!”
外婆是个作家,痴迷写文,六十多的老人了,还经常写文写到半夜一两点。
“我扶您上去,我吃饱了。”
外婆的房间就在艾松雪的对门,扶外婆回去后,艾松雪也回到房间,准备收拾收拾行李。
夏天白昼漫长,现在已经六点半,外面还没有一点要天黑的迹象,金色的阳光洒在山野上,天边浓云翻滚着,风在吹。
艾松雪站在落地窗前,眼底映着天空的颜色。
半晌,艾松雪从行李里拿出相机,决定出去转转。
下楼后,正在收拾桌面的周姨看到艾松雪手里的相机知道她要出去,连忙喊住她,“松雪,你这是要出去?”
艾松雪“嗯”了声。
“这儿你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走丢了,要不你等我会儿,我带你出去转转。”
“不用了周姨,我记性很好,不会走丢的。”
周姨作为家政的身份不好勉强,只能叮嘱道:“那你走大路啊,要天黑了就赶紧往回走。”
“知道了。”
艾松雪走出门,选的来时相反的方向,顺着水泥路慢慢往前走。
这条路似乎是通向山顶的,一路上行,都是坡,所幸绿荫茂密,山风也凉爽,走得慢些倒是不算累。
白鹤镇风景确实不错,不过也只是不错而已,不足以让艾松雪驻足停留,她手里拿着的相机还未举起来过。
眼看天色开始变暗,艾松雪决定过了前面那个弯就折返。
而过了这一个弯,艾松雪并未转身。
她停了下来,在漫不经心抬眸的那一瞬。
眼前是一处断崖,暮光自崖底而出,透过翻滚浓云形成一道道光束,一个人站在那儿,身影颀长,清瘦,像一棵生长在崖边的青松。
崖边的松,经年立于长风中,枝叶往往都被吹成了风的形状,似乎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化成风。
那个人仿佛也是这样的存在。
像会化成风。
艾松雪失神片刻后举起了相机。
她按下快门,而就在那一秒钟,镜头里的人转了头,一道冷冷的目光穿过暮色与山风,直抵她双眸。
心脏似被什么飞旋着击中,艾松雪感觉身体有须臾的僵硬,过了两秒才怔怔将举着的相机放下。
没有了镜片的过滤,那道目光冷意更甚。
“准你拍了吗?”声音也冷透。
“抱歉。”
艾松雪说,“我现在删。”
删掉照片,艾松雪朝他走过去,翻过相机给他看,“删了。”
现在两人之间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那人抬手夺过她相机,像是要检查她删干净没有。
艾松雪没介意,是她冒昧在先。
那人低头看相机。
她看他。
眼前的人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浑身带着早春的料峭与冷气,崖下透云而来的光笼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虚缈感,尤其他们还是在这种地方相遇,仿佛……他本就是不应真实存在的,是只会出现在云深之处,这山川河海的神明。
艾松雪本是想上上下下都把他打量一番,但视线实在难以从他这张脸上移开。
于是,她捕捉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
他轻挑了眉。
艾松雪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在她相机里看到了什么,比如,她的自拍。
她连忙把相机夺回来,果然看到上面是自己的照片,还是姿势很矫揉造作的那一组,她当时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这张常常被人用冰山来形容的脸做出那些表情会是什么效果,拍了后她没删,懒得删,也没想过会被别人看到。
“谁准你乱翻的?”
艾松雪不悦地睇他一眼。
那男生没什么反应,只轻飘飘说了句:“抵平了。”
说完,他漠然转过身,继续看向天际。
行。
抵平了。
艾松雪收敛神色,也看向天际。
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这里竟然能看到海。
彼时,夕阳正落于海平线,海面被镀上一层金色,海水翻滚,粼粼波光如漫天星辰坠入深海,与暮色共存。
这里是个看日落的好地方。
眼前的景象完全值得艾松雪拍一张照片,但她没有再次举起相机,而是往悬崖边走了一步,并看向下方。
崖很深,需要走到最边缘才能望得到头。
艾松雪看着崖底,表情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她开口说:“这是个跳崖的好地方。”
旁边的人听到她这句话,并不吃惊,还“嗯”了一声。
艾松雪倒是对他这反应蛮吃惊,正常人听到这种话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她转过头去看他。
他也侧目看她。
两道目光在晚风里相撞,没有躲闪,也毫无顾忌。
这一个对视持续了很久,可双方眼底都实在没什么情绪,一直未错开视线像只是单纯不想挪开眼睛而已,至少艾松雪是这样。
看着对方的眼睛,艾松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沉进海里,被夺走呼吸,却并未窒息,她感到身体漂浮着,再不断下沉,抵达最深处,在那里看到另一片深蓝的海。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所以想一直看下去。
可惜对方似乎没有打算让她一直看下去,他收视线,瞥了眼完全沉下海平线的太阳,淡淡开口:“天要黑了,你还不回去?”
“回。”
说着,艾松雪却没动,而是也问他,“你呢?”
“回。”
他说回就回,刚张口就转了身。
他腿长,没两步就上了水泥路,艾松雪跟上。
他们是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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