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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门之祸(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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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帝一年,惊蛰时节,春雷萌动。

夜幕低垂时,天落大雨,白雾水珠沿屋檐至窗台,最终汇在将军府的石板地上,聚成低洼一片,倒影天边驰电巨雷,愈发显得压抑可怖。

长夜难寐,黎氏心惊不定,良久翻身坐起,抬手点起床头烛台,霎时屋内亮起一角。明是昏黄微光却衬得她面色苍白,双眼失神。

江浯惊醒,见枕边人立坐于塌前,连忙上前安抚,“夫人怎不入睡?”

黎氏后背生冷,握住自家夫君的手,“不知为何,总感不安。”

江浯伸手轻抚她背,嘴上宽慰道:“勿忧心多虑,许是这京城气候多变的缘故,压着人喘不过气,现局势已定,改日我向圣上请旨离京,此次携玉儿一同回西蛮,那里天高风清,一家人自在。”

话讲到这里,黎氏不知想到些什么,柳眉微蹙,“如今回去,只怕比登天还难些,朝堂变了天,多方势力虎视眈眈,就连新皇也——”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林浯打断,他神情严肃,厉声道:“为人臣,不可妄言天子!”

见夫君这番愚忠模样,黎氏沉默了好会,站起身披上外衫,眉眼间满是疲惫,“罢了,不愿再与你争辩,外头这般暴雨,我得去看玉儿是否安稳。”

然而令屋中两人没想到的是,她刚拉开房门,血腥味十足的夜风就瞬间扑了满面,雨幕中院落里站满了数以百计身穿夜行衣的人,地上横陈着十几个丫鬟家奴的尸首。

黎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呆愣在原地,而面前寒光乍然偏现,一秉长剑顺风迎面袭来。她下意识闪躲,身体失去重心,猛地朝后扑去。

江浯连忙翻身下床,护住妻子后,从白墙案面抽出那悬挂的玄铁重刀,横立于胸前,怒斥道:“贼人胆敢私闯,可知这是何地?容不得你们撒野!”

离房门最近的那个黑衣人,俨然一副首领口吻:“大将军,我等奉命前来,取您全府首级。”

“何等狂悖之言!”

江浯怒火攻心,提刀直冲那人而去,战火瞬间点燃。

他多年驰骋疆场,武功了得,但这些黑衣人前仆后继,数量逐渐增多,哪怕再强悍,也是寡难敌众,十分棘手。

见事态不妙,黎氏反手抓起地上掉落的长剑,与丈夫并肩灭敌,虽然她武功远不及林浯,但在权贵妇人之中来说已算上乘。

院中满是刀刃相交的厮打声,黎氏余光瞥见,不远处女儿居住的房间亮起微弱烛光,纸窗边似有人影晃动,她与夫君对视一眼,后者领悟,狠下杀手,硬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黎氏边打边退,甩开身边纠缠的黑衣人,转身飞快地进了那房间,只见年仅十岁的江挽玉只着单衣,站在窗前正要往外看去。

一见黎氏,她连忙跑过来,稚嫩小脸上满是震惊,“娘亲,外面发生何事了,你为什么浑身是血啊…”

黎氏反手将房门上的木闩紧锁,随后拉着女儿走到塌前,使劲往上抬起床板,底板中间赫然露出一条暗道,“快进去!”

这条暗道绕过了将军府,出口直通西街大路。

此乃江浯为女儿做的众多防身机关之一,平日里林挽玉都只用它偷跑出府去玩闹,此刻算是真正派上用场了。

黎氏面色苍白,急促道:“玉儿,听娘说,现在情况危急,你且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前跑,然后到许太史府求救,若他不愿出手,你就马上找个安全之地藏身,日后再寻机会去西蛮,那里是娘的故乡,会有人接你。”

江挽玉终尚是孩童,见母亲此状,心下也慌乱起来,泪在眼眶打转:“那娘亲和爹爹呢?”

黎氏神色悲凉,眼中也泛起泪花,她抬手轻摸女儿的发鬓:“只要你还活着,江家便不会亡,爹娘早知会有此日,已做好准备了…”

江挽玉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而黎氏却不似从前那般哄她,变得无比决绝,大力扯着她的胳膊就往那处推去。

“一定要切记,此生远离京城!”

江挽玉被她强行推进了暗道,随后就看见门被外力重重合上。那砰地一声巨响,震荡在她耳间,被剧烈的恐慌感几乎淹没,抬脚便沿着甬道疯狂跑去。

因甬道无灯,也从未在夜里走过,所以这次在黑暗中她连连碰壁摔倒,膝盖血肉模糊,脚踝肿胀,但她却并没有因疼痛而哭闹,挣扎着爬起便继续死命奔跑,只为早些到外面求救。

好不容易出了甬道,平日夜里也照样繁华的西街,也因暴雨天空无一人,街烛没燃,阴暗潮湿。江挽玉沿着街道飞奔冲出数米后,见前方的小巷终于出现行人。

两个小厮撑着伞,簇拥着中间的人缓步前行,而那人穿着宽大的藏蓝官袍,也掩盖不住的肥胖身躯,十分独特显眼。

江挽玉一眼就认出,他是当朝光禄寺丞正,徐鸿生。

此人曾是将军府普通门生,受了江浯的恩惠,才被提拔为五品官员,为人极其谄媚逢迎。

江挽玉原本不甚喜他,但耐不住徐鸿生常送些独特美食,一来二去,两人也便算交好了。见到熟人,她宛若看见救星,立即大声唤:“鸿生哥!”

徐鸿生转过头来,肥头大耳的脸上写满疑惑,“你是何人?”

江挽玉身上的袄子早已湿透,布料紧贴在身上,显现出瘦弱的孩童身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尘土,膝盖还带着上明晃晃血污,雨水顺着长发不断往下渗,实在狼狈不堪。

她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是我啊…”

徐鸿生顿时露出古怪笑容,打趣道:“原是大小姐,打扮成这番模样,有何贵干呐?”

江挽玉朝他作揖,真切道:“将军府进了刺客,还请鸿生哥帮忙通报,立刻带人解救我爹娘,事后我府必重谢!”

她此番话虽然慌乱却不失得体,但没想到徐鸿生闻言,脸上摆满鄙夷之色,冷笑出声,“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到处说疯话。”说罢,便招呼两个小厮上手驱赶她,江挽玉被推到在地,一脸不可置信。

向来狗腿的徐鸿生趾高气扬地撑着伞走来,竟抬脚直接踩住了她的头,用力把她的脸往地上的泥泞中摁去。

“事到如今,江大小姐就别和本官扯关系了,将军府的气运早就到头,下场堪忧,还是去求阎罗王吧,说不定能叫你全家走得安生一点,在地下少吃点苦…”

江挽玉嘴和鼻腔里都呛满泥浆,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在泥潭中痛苦挣扎,剧烈咳嗽,艰难骂道:“畜生…我爹娘…如此真诚待你…”

见此状徐鸿生大笑出声,脚上力气不断加重,“真诚待我?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条狗!事事打压,处处刁难,你爹那个只知道滥用武力的蠢货,活该被——”

他说到此处却立马住口,过了好会才继续道:“算了,跟你这种黄毛丫头说也没有用,还是乖乖等死吧。”

徐鸿生得意忘形,却忘记了平日里江挽玉的一贯野性,猛然被踢中命根,灭顶的疼痛让他瞬间叫唤出声,笨重肥胖的身体摔倒在地,溅起巨大的水花。

趁小厮顾着赶忙扶他,江挽玉爬起来撒腿就跑,一溜烟跑出很远,速度才缓慢下来。她用力吐出口中泥沙时,雨滴顺势砸进她眼眶,弄得生疼通红,一个人在大雨中跌跌撞撞许久,才终于到那太史府。

她奋力垫脚,握住那对孩童来说有些高耸的铜制门环,使出最大的劲敲响一声,却效果甚微,转眼就被雷鸣吞没,湿漉漉的小手在朱色大门上留下斑驳痕迹。

江挽玉几乎整个人是扒在了门上,“许伯伯,我是玉儿,求您救救将军府!”

一声又一声地痛苦恳求,喊了足有一刻钟,太史府大门却始终未开,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俨然透露出主人拒绝的态度。

她缓缓松开门环,绝望地瘫倒在地。

却不想此时太史府偏门微开,江挽玉又燃起希望,激动地冲上去,只见门中扔出一个纸团后,又无情地合上了。

江挽玉呆愣地捡起字条展开,上面只写了寥寥六个字:无可救,不能救。

她望着字条上苍劲有力的行楷,突然就回想起,这些年许太史曾来家中做客的场景,与爹爹称兄道弟,悉心教她读书练字,还夸赞自己聪慧好学。

温馨往事历历在目,事到如今显得可笑至极。

方才娘亲劝诫往后不踏京城,她还懵懂无知,此刻终于能理解了那句话。

京城无人情,只拜权与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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