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1 / 2)
赵柯坐在灶坑前烧火,盯着灶坑里一闪一闪的火苗出神。
她打从回家,没说过几句话。
余秀兰忙活的间隙,时不时看她一眼,有些担心,故意笑话道:“咋?这么小的事儿,就受打击了?"
赵柯抬头,摇了摇头,"不能算是打击,就是震动。"
"你们年轻人做事,非要讲究个追根究底,有些事儿掰扯不清楚,就不掰扯呗。"
余秀兰故作不在意地说: “搁你们这些知识青年的话说,时代处在变革中,以前大家都四六不懂,现在带动一个人进步,就是一次胜利,一定要十全十美,那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赵柯否认: “我没有要求十全十美。”这是实话。
"那你震啥?"
现成饭在锅里,余秀兰拌完凉菜,洗了根黄瓜,一掰两半儿,递给赵柯没有根儿的一半儿,“我以前不跟你说过吗,咱大队的大小爷们儿算不错的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许诚是特例。"
然后,余秀兰继续道: “咱们老百姓,一辈子能有多大事儿,尤其咱们这儿以前沦陷,好不容易稳下来,才多少年,图个啥,不就图个活着,图个传宗接代吗?对大家伙儿来说,理想追求都是虚的,大家拼命干,想盖砖房,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下一代,为了心里头的踏实。"
老一辈儿,都是经历过战乱的,而余秀兰这一辈儿人小时候都惴惴不安地藏过地窖,更别说那些年的饥荒,饿死过不少人。
活着,留下个血脉,可能是很多人的执念。所以赵柯能拿砖房、米、子孙的未来吊社员们的胃口。
余秀兰“咔嚓”咬了一口黄瓜,扯开话匣子。
“魏大海吧,以前挺好脾气一个男青年,从来没见他跟人红脸,就是随根儿,心思重,刚跟他媳妇儿结婚,小夫妻俩也挺好的,后来那不是苗凤花伤了身体不能生了吗?老魏家一家都是顶在乎有没有根儿的,加上村里儿吧,碎嘴子多,没少说他们家‘绝后’,那不就记心上了吗。”
"第一次动手,我记得是老魏家那小孙女周岁之后,也是喝了点儿酒,孩子闹觉哭个不停,他媳妇儿哄不好,魏大海酒劲儿上来…
…"
赵柯: "就动手了?"
余秀兰点头, “事后,魏大海后悔道歉来着,苗凤花原谅他了,没多久,又来了一次,然后就开始反复,大队没少调解。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打媳妇儿,好几回屋里砸得稀巴烂,所以我们怀疑,他心情不好,借酒泄愤,故意撒泼呢。"
赵柯问: “动手打过魏如月吗?”
余秀兰想了想, "应该是没有,没听说过。"赵柯上牙叼着黄瓜,慢慢磕磨门牙。
"以前我和你姥当妇女队长的时候,婆媳打架、邻居大家、夫妻打架……甚至干活的时候拌个嘴板儿锹就抡起来,大队咋调解的,问清楚事儿,谁错就训谁一顿,都有错就各打五十大板,拉倒,哪像你似的,总想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余秀兰叹道:“魏大海不像有些男的,就是畜牲投胎,打媳妇儿家常便饭一样儿,他没赶走苗凤花再找一个媳妇儿给他生儿子,其实挺念情了。"
赵柯满心的不可理喻, "所以您是觉得他打人情有可原?也认为凤花嫂子应该感恩戴德?""不是,你别给我扣帽子啊。"余秀兰瞪她一眼。
赵柯重重地咬了一大口黄瓜,嚼得嘎吱响。
“我是劝你别太激进,大海跟李宝强不一样儿,大海媳妇儿跟春妮儿的情况也不一样。”“他媳妇儿娘家拿姑娘根本不当人,收一笔彩礼连个布头子都不给陪送,闺女相当于卖出去,结完婚受气也不给撑腰,不带东西回娘家根本不给开门儿,进门儿还得像牲口一样儿干活儿。"“听说她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被嫁挺偏的地方去,没信儿了;另一个姐姐好好的大姑娘嫁给鳏
夫当后妈,伺候全家。"
“你想想,她要是离了魏大海,咋活?这都挨打好些年了,魏大海越动手她越离不开,有些人你也不要指望她能立起来。"
余秀兰沉默了几秒钟,说: “你姥,你娘,我俩算厉害的妇女吧?你爷奶活着的时候,那是见天儿的作,不生个小子不行,我是不怕她,可总那么作,日子都不消停,谁受得了?"
赵柯想起她姐小时候带她,她差点儿淹死……
“老孙家俩闺女,你六叔家过继栓柱儿
………为的啥,有小子,男丁多,有事儿呼啦一帮出来,人不敢欺负你。"
赵柯张张嘴,还没说出话,余秀兰便打断她: “是,这是封建糟粕,现在厉害的女青年比以前多了,一样能担事儿,你呢,在咱们大队大刀阔斧地干,提高咱村儿妇女们的地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一定会有更多的妇女觉醒,但你也得理解苗凤花这一类妇女的存在。"
赵柯低低地说: “我不是因为苗凤花震动,是因为我自己……”
“要我说,大队表态,按照社规该罚罚,认个错,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余秀兰说着,忽然道: “估计苗凤花小的时候身体没少糟尽,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治,没准儿就跟春妮儿似的能养好呢?"
赵柯情绪有些低沉,随口回她: “且不说能不能养好,就算养好,也是治标不治本。”
生了男孩儿,魏如月彻底边缘化,动过手的男人,以后万一别处有个不如意,难保不会再动手;生了女孩儿,还是重复魏如月的生活,魏家人也不会有变化,不过是陷入另一个漩涡。
余秀兰给她出主意: "魏大海这不大半年没动手了吗,再让他忙点儿累点儿,兴许慢慢就板过来了。'
赵柯不置可否。
第二天,赵新山一大早大喇叭公开批评了魏大海,扣了他的工分儿,还罚他去扫三天公厕。魏大海一副“爱扣扣,爱罚罚”的态度,让干啥干啥,无动于衷。
魏老太又被罚了一个检讨,不服气,可也刚不过大队,只能嘟嘟囔嚷地抱怨。赵二奶则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魏老太还是碍她眼。她围堵赵柯,质问赵柯: “你之前劲劲儿那样儿呢,这就完事儿了?”
赵柯站在大院儿,瞥见苗凤花心甘情愿地去帮魏大海扫公厕,淡淡道: “二奶,惩罚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
"那你解决啥了?"
赵柯收回注意力,看向面前对她指手画脚的老太太,语气凉凉地说: “我想解决的多了,可惜都不能一蹴而就,倒是二奶你,已经在触线边缘了,注意点儿……"
赵二奶外强中干, "我好着呢,你少在那儿蒙我,我不吃这套!"“检讨写完了吗?”
赵二奶自信
地从兜里拿出一块儿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她, "喏。"
赵柯眉头一挑,接过来,打开的一瞬间,只扫见个开头便无语: “您这敷衍的也太过了,当我傻吗?这不是胡知青的笔迹吗?"
“胡说!我明明重新抄了一遍……”难道拿错了?赵二奶赶紧凑过去,一看,就是她自己抄的那份啊………
忽地,她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赵柯,正对上赵柯了然的眼神,顿时气恼: “你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诈我呢!"
赵柯也不继续看了,折上检讨书,还给她: “重新写一份儿。”赵二奶气得跳脚, "你咋这么较真儿,老魏婆子能自个儿写啊。"
"放心,她要是让我看出来,一样儿打回去重写。"
赵二奶: “我不写了!”
赵柯瞥她, "不写,大队就要重新考量监督员了,到时候魏奶奶还当着监督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您……"
被拿捏,赵二奶憋气儿,恨恨地瞪赵柯一眼,气冲冲地转身。
赵柯从挎包里掏出两根儿黄瓜,去井边儿打了桶水,洗干净甩了甩,溜溜达达走到小学,趴门往里瞧。
还没到上课点儿,魏如月不在教室。
赵柯等了会儿,看见魏如月心事重重地垂着头进校门,喊她: “魏如月。”魏如月抬头,惊讶: “赵主任。”赵柯走向她,揽住小姑娘的肩, “走,赵主任带你去吹风。”
魏如月诚惶诚恐,嗫喏: “我、我还上课呢。”
"没逃过课的孩子,童年是不完整的。"
魏如月瞪大眼睛。
路过的牛小强听到她的话,眼睛滴溜溜地转。赵柯又对牛小强补充一句: “逃课必挨揍,童年更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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