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2 / 2)
刘晞丝毫不以为忤,淡淡道:“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我虽才疏识浅,却也有一番浅见。”
“圣人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得不到满足,那么谁又还会在意礼义廉耻?”
大多数百姓跟随太平道走上造反之路,都是出于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他们为生存、为活命而加入太平道,本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有什么好指责的?
况且,何为善,何为恶?当今皇帝还是刘家人,那么这些造反的黄巾贼自然是恶。可若皇帝成功被太平道赶下了台,那么谁为恶、谁为善,那便犹未可知了。
刘晞眸光微动,继续道:“我能为他们提供衣食,自然也能让他们全心效忠于我。”
文士闻言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公主有大魄力。”
“再者,如果我今日拒不接受黄巾众人的投降,转而杀其以正律法。来日若再处于类似的情境,敌军必破釜沉舟,与我死战到底。”
话落,她声音微顿,似笑非笑地看向文士,“万人同心,岂可挡乎?像这般得不偿失的做法,先生果真赞同?”
第二个理由摆出来后,文士话中的赞赏之意便不再浮于表面,而多了几分真切的情感,“公主深谋远虑,某远不如也。”
“先生何必自谦。”刘晞说完这句,又小小一揖,朗朗道:“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也。我既解答了先生的疑问,那么先生是不是也该为刘晞解惑?”
真真是……半点儿不愿陷入被动的境地啊。文士浅浅一笑,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了眼前的少年人身上,欠身问道:“公主相问,某岂敢不答?”
“社稷蒙尘,家国蒙难,君既有逸群之才,何以袖手观之?”
文士再一拱手,答曰:“欲上叩天门,则为阍者所拒;欲见有娀之佚女,又为萧艾所隔[1]。某门衰祚薄,身微言轻,岂敢再求仕于君?便只好在这山水间做个闲人了。”
“君既怀经国大才,自当一展胸中抱负,岂可枯老于泉石之间?”刘晞肃然拢袖,笑道:“我帐下尚缺一主簿,不知可否请先生委身屈就?”
少年人身上似乎有无尽的朝气,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其感染。
文士收起那些被自己刻意展露的傲慢,深施一礼,下拜道:“颍川戏志才,愿为公主效劳。”
一位多谋善断的谋士,不仅能为你处理琐碎的军务,为你规划日后的形势,甚至还能为你周全手下的部众。
——堪称全能属下。
撇开其他不谈,在戏志才投靠之后,刘晞总算不必事事躬亲,而终于能拥有些许喘息之机了。
她下意识地抚上酸胀的太阳穴,轻轻按揉起来。
自奉卢植之命支援颍阴以来,她便一直为局势所累,过着枕戈待旦、案牍劳形的生活。已是许久不曾好好睡一觉了。
“公主,可要去歇息片刻?”戏志才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体贴入微地提出了建议。
“多谢先生关怀,我无碍。”刘晞闻言抿唇一笑,坐直身子,拿起案上的书卷,又恢复了那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
心思缜密的青年虽与她相识不久,却已从蛛丝马迹中窥见她的品性,听到这话后再不多嘴,转而说道:
“公主文经武略,才名远播,而某短见薄识,岂敢担先生一称?公主称我为志才便好。”
刘晞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问道:“我待会儿要往荀家赴宴,志才可要同往?”
她其实不太喜欢参加这些满目浮华的宴会,本想拒绝荀家的邀请。但又思及颍川这些世家在士族中颇有影响力,于她拓展人脉有益,便将请帖留了下来。
“某自知行事不拘,怕是难为那些端谨君子所喜,便不与公主同往了。”青年将那翊刀般的眉一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道。
“既如此,那营中诸事,便劳志才多照看几分了。”刘晞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上官,闻言也不再强求。
荀家所处的高阳里位于颍阴城西侧,与刘晞暂居的县衙隔了好一段距离。了解到这点后,她便没有再拒绝县令为她准备的车驾,乘着车来到名满天下的颍川荀氏门前。
府前聚集的士人看到这位久负盛名的公主后,纷纷弯腰作揖。
荀家那位最秀异的儿郎,更是万分恭谨地迎了上来,尽着自己迎客的职责与本分,“长公主屈尊降临,我等不胜荣幸。请随荀彧入内。”
那抹淡雅的沉香,穿过浩渺山海,透过几重岁月,再次来到了刘晞的身边。
当微风将这抹香气带到她鼻尖时,她眼睛一酸,忽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她脚步微顿,注视着眼前霞姿月韵的青年。
青年亦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她。他的双眸像清透的琉璃,又像被搅乱的星河。
他们的目光在春风里相遇,惊起无限缱绻的情思。
于是,那句本该藏在心里的话,便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了。
“郎君……与我相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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