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六合一(1 / 2)
周梨瞥见他露在外面的大半截手腕, 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果然长高了许多,这衣裳才穿了两个月不到就小了, 早知道当初买大一些。回头收起来,以后给安之穿, 还崭新呢”
说罢,想起姐姐那铺子里因为有人看到屏儿女红好,也来这里裁剪衣裳,所以周梨也从缎坊那里管掌柜批了些价格各不相同的料子回来, 以图个方便,到时候人家要裁剪衣裳不用特意去缎坊跑一趟。便道“你去姐姐那里,叫她给你量个尺寸, 我去给你装些吃的,带回去分给大家,耽误不了你多久的时间。”
白亦初见她说完就要走, 一把拽住, “不必了,我如今都在书院里,进去了就换上院服,这衣裳也就是回来的时候穿那么一会儿,着实不必浪费。”
周梨有些诧异, “书院还有院服好看么什么色的”
“有两套,射御两课一套, 是云水蓝的, 礼乐书数一套云峰白,都有点像是道观里的袍子。”白亦初其实也没见过几个正经的道士,多见的都是街上那些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
周梨心中疑惑“你说书院又不要束脩, 还给你们衣裳穿,真真是管着这衣食住行了,只是靠什么维持啊”
这事儿起先白亦初也疑惑,后来问了顾少凌他们才晓得,书院在城外有些田产,租给了附近的村民,收些租子维持。
不过这田产的位置却不大好,正是在那清风书院附近。听顾少凌他们说,清风书院一直都想将那些个田产据为己有,然后踏平改成他们书院的骑马场。
众所皆知,清风书院在山上,于御射两课,多有些不便,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武庚书院的田产上来。
说起此事,已经将自己做那武庚书院一员的白亦初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周梨对于清风书院的印象本来就极其差劲,如今再听白亦初说起此事,一时有些气愤起来,“他们也是欺人太甚了,教出了那样的学生,也好意思打旁人家的主意,实在是不要脸面了。”
不过骂完,又觉得那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会要什么脸面。也跟着白亦初担心起来,“那云长先生可是有对策”
“有,明年两家书院有一次大比,是前年就订下来的,六艺都要过一过,三局两胜。只不过我们书院里加上我这个新生,总共才四个学生罢了,所以云长先生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若是比不过他们清风书院,那些个田产,便要给清风书院。
“这不是赌博么”周梨瞪圆了眼睛,“哪个奇葩想出来的再说官府应允么”
白亦初苦笑,“说来只怕你也不信,这就是官府定的,早几年前清风书院那边便来找云长先生好几次,云长先生自然不同意卖给他们,也不知是哪个卑劣之人,竟然想着走了这么一条路子,耍起手段,让衙门里下了这样一道文书。”
周梨一时火冒三丈,“那,那云长先生就这样答应了这清风书院,也着实过份了。”
“书院招收不到新的学生,云长先生若是不答应,衙门当时就要将书院给关掉了。”所以只能答应,然后拖了这么个几年。
这个也是白亦初迫切地想出成绩的缘由,只要他考上了秀才,必然能替武庚书院宣传一波,到时候兴许能招收到一些学生。
只要学生一多,像是个正常书院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不是像现在,连个参赛的学生都凑不齐。
白亦初说完这些,见周梨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禁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恼,这不是明年的事么还有一年,我们再努力努力,实在不行,累便累一些,一个人多参加两样,反正这气势不会输。”
周梨连连点头,“到时候我们全家去给你们加油”只不过心里头将原来的知府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如当时便是这公孙曜,一定不会这样偏袒清风书院的。
送走了白亦初,周梨难免是觉得无聊了许多。那日抱着安之在街上闲逛,见着那些个卖树苗的,才想起他们在城外偏远乡下的那些个地,一时懊恼不已,竟然将这么大的事情忘记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眼下也非那植树的季节,等着入了冬,再找人帮忙种下便好。
回了家里,和元氏提了一回。
一旁在用小烙铁烧猪脸上那些杂毛的香附听罢,只插了一句“那杜仲也不好,长得慢,最低也要个十五年才能剥皮换钱,不如改种漆树,我瞧着原来我们那里,有的七年就能割漆。”
而且主要这地离得远,一年到头也难以去看一次,若是种上漆树,谁敢去碰安全得很,都不怕树苗叫人偷了去。
周梨她们听罢,又觉得不错,“那等着过一阵子,我找人帮忙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这漆树的树苗。”
找的自然是正方脸,他们牙行里,什么都经手,不单是房屋地产,或是人口雇佣。反正五花八门,只要你能提出诉求,必然是能帮忙完成。
不过眼下还早,而且这马上就要七夕,紧接着又是中元节,周梨今日带着安之出去,还见着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已经在准备普度法会,有直接挂普度公画像的,还有那塑了雕像的,可见天灾死了这许多人,今年的祭祀大家都尤为上心。
只是那普度公面目有些恐怖,安之胆子小可不爱看,她就带着早早回来了。
“可惜了,若是路途近一些,也能回去拜一拜你爹娘他们。”元氏有些惋惜,可这回老家的路不但遥远,且还山路十八重,若是遇着了野兽山贼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周梨到没有什么这些个念乡情节,比起祭拜爹娘这事儿,她更挂记的是那一个人在桐树村生活的周天宝,只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晓得周天宝如今过得怎样”
元氏却问“那咱们可要在家中摆上祭祀台”
周梨想了想,街上多的是卖普度公画像和孔明灯,香烛纸蜡的更不在少数,可见这个节日大家都重视得很。
不但是衙门和庙里组织了普度法会,连各家各户都会设置祭祀台。
便道“也弄一个吧。”
元氏得了她这话,自然是十一分尽心。不但如此,还专门做了白纸包,只叫周梨每个包面写上逝者的名字,等到那七月十五鬼门关闭之前,一一点名烧给大家。
周梨听着元氏在耳边念叨着自己前后两家已逝亲人的名字,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要摆什么祭祀台,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么
想找杜屏儿帮忙,偏杜屏儿也要写自己杜家那头,一样也是忙不过来。
若素是认得写字,可歪歪扭扭的,元氏说这样不行,到了底下,老先人们肯定认不出到底是谁的名字,没准就为了归属权打起来了。
这话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周梨终是花了两天的时间,将那白纸包给写完,只是这事儿还没完,还要给大家包上元宝纸钱。
可是那折好的元宝价格可不便宜,元氏就买了半成品回来给他们,大家只要一得闲便在院子里折元宝。
周梨一看这么麻烦,“元姨,算了吧,再过几个月,不是也要给烧寒衣,那衣箱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咱们何必现在麻烦”
元氏做事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如今这中元节她下定了决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叫祖上先人们心满意足,也好保佑后辈子孙们。
所以难得一次没听周梨的话。
最终周梨抗议无效,在家里又折了几天的元宝。也正是如此,七夕那日都没能出去放河灯,全家都围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摘元宝。
“这天天日日折,我晚上做梦都还在折元宝。”周梨朝元氏吐槽着,只是见她手指飞快翻飞间,一个元宝就成功,嘴上则和香附月桂聊着闲话,似乎没有把折元宝这事儿当回事。
周梨的话显然她也没听到。
于是周梨只能转头同她姐姐周秀珠说,“明年可不能在这样了,实在不行,咱们早早就把元宝买好,只要错开了清明和中元两节,这元宝没贵多少。”
周秀珠是十分赞成的,她绣铺逐渐上了轨道,不说挣什么大钱,但生意有一些,如今心里还惦记着欠了人家的一条裤子两件衣裳,还有几个花样没绣出来。
若是不折元宝,最起码这些个时间里,是能做一些出来的。
大家虽是围坐在一起,但是各说各的,那柳小八也自己拿钱买了些回来,也要请周梨帮他写名字。
不过他叔婶是死是活,又不知晓,于是便只写了他爷奶和爹娘的。
外祖家那头说来惭愧,他娘走得早,没怎么来往,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晓得,索性就不给烧,免得到时候叫孤魂野鬼抢了去。
周梨一听没几个名字,也就答应了。
柳小八忙去那书房里拿笔墨。
周梨这书房,如今总算是用上了,自打买了那钟家的福满酒楼,不但从里挑了几件好椅子与厅里的桌子配上,还从那雅间里挑选了两张书桌椅子,书架如今虽然只有一个,还是她从那木匠手里买回来的残次品,不过重新上了漆,堆上几本书,是有些样子的。
柳小八正拿了笔出来,却觉得外面的街上好生热闹。不禁侧头朝着前面的铺子看了过去,“这城里的七夕,都这般热闹么”只是觉得好像怎么还听到人哭了
香附却已经放下手里的元宝纸,起身道“我去瞧一眼,好像不大对劲。”
然后进了穿堂,随后大家便听到咚咚的上楼声。
不消片刻,香附便回来了,脸上表情复杂,说不得是庆幸还是惋惜,见大家都齐齐朝着自己望过来,“那七夕诗会上,听说清风书院双杰都来了,引来不少人去围观,那头又临着河,放河灯的这会儿也在那边,桥便给踩塌了,淹了不少人。”
听说衙门已经派人去救了,只是前阵子没少下雨,河水涨了许多,流得还有些汌急,不晓得能救得几个回来
周梨和杜屏儿莫元夕三人原本也打算去放河灯的,听说每逢七夕之时,那河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荷花灯,美得仿若人间仙境。
只是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没能去成。
至于那七夕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训导一起和清风书院举办的,举办之前,便已是声势浩大,好叫周梨怀疑,他们这衙门的教授和那清风书院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而这清风书院双杰,周梨也是听过的,一个乃是这芦洲本地宋家的公子宋晚亭,听说七岁便能咏诗,今年十五的年纪,已是有了秀才的身份。
不过那宋家是什么人家宋晚亭祖父原来在上京的时候,官至尚书郎,虽早就告老还乡,再这芦洲颐养天年,但他父亲却仍旧再朝,只不过是在外为官罢了。这样的书香环境下,想要养出个棒槌来都难。
另一杰林清羽,却是莫元夕的老乡,十方州人士,也非寻常百姓家的子弟,那林家于十方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富贾。
听闻这林清羽小时候后,家中便请了上十位的好先生。
也是墨香书文熏陶出来的。
不过这两人被称作清风双杰,除去满腹的才华之外,听说最多的还是因为两人风雅翩翩,英俊洒脱。
大家听得香附的话,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元宝,一个个满脸骇然。
“菩萨娘娘呀,这是好大的冤孽,好端端去一趟门,命儿都给丢了去,不晓得逃哭瞎多少父母双亲的眼睛。”元氏听不得这样的话,一时难免是可怜起了这些丧命之人。
又看朝周梨几个,“多亏祖上先人保佑,你们三今儿没能出去,不然都在那河边,若是真有个万一,这一屋子的人岂不是都要哭死了。”
周梨也有些后怕,毕竟这意外说来就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儿那不管是去看清风双杰,还是去河边放花灯的,哪个不是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去,哪里晓得会遇到这丧命的事
她看了看手里的元宝,默默地动了动手指,“万幸了。”一面朝香附问“要不,香附姐你再上街打听打听,看看救起来了多少人”也不知自家能帮些什么。
香附正有这个意思,当下得了她的话,只直接从前面铺子的小门里出去。
街上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热闹,说奇怪,只因这热闹里没有一分欢喜,多的是哭喊唉声。
大家因这事儿,情绪都不大好,等了好一阵子,香附才从外回来。瞧她那脸色,周梨便晓得,怕是打捞上来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香附先是叹了一声,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又重新拿起元宝纸,“那月牙桥上好几百个人,过半都掉进河里了,附近河面的船都全部过来救人了,如今听说打捞了百来人,没能醒过来的却已是过半,满城的大夫都在那里,也是束手无策。”
大家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周秀珠叹了一句可怜,一头又叮嘱自己的一双儿女,可不许到河边去玩耍,过桥也要快快的,莫要再上头流连,免得叫人给挤了掉河里去。
若素觉得她娘有些谈蛇色变,安之倒是乖巧地点着头。
“咱们知府大人这从前的功绩,如今因这事儿,怕是全白做了。”月桂忽然说了一句。她当初是叫知府大人带人才给救起来的,不然早同她男人一般没了命,所以这心里考虑得更多的是,这事儿会不会牵连知府大人
周梨可怜那些丧命的无辜人,但是听得月桂的话,也有些担心,“虽说这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和清风书院一起合伙办的,可公孙大人终究是一州之主,这事儿不管他此前过问没过问,都脱不了干系了。”
得了周梨这话,月桂只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一回,还有那劳什子的清风双杰,明明晓得今日那河边人多,偏要跑来凑什么热闹,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
大家也非那无情人,即便是不认识那些丧命者,可因枉死之人太多,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为此接下来几日,情绪都有些低落。
中元节又要到,一下死了这许多人,几乎每日早上,都能听到那街上有出丧的队伍声音路过。
使得这城中的气氛也低迷起来。
听人说,这会儿香火蜡烛都涨了价格,更别提说那寿材卖得多贵了。
中元节那日,白亦初才从书院里回来,也是早晓得了这事儿,与周梨感慨了一回,便叮嘱起她,“我不在,你们也少去这种人多的地方,这次的事情,实在吓人,我听说那宋晚亭被这事儿吓得不轻,着了梦魇,林清羽也回了十方州去。”
周梨一开始,也觉得是清风书院的错,这宋晚亭和林清羽的错,可是后来又想,他们能有什么错他们又不知道要怪就怪举办这七夕诗会的大人们,那么多地方偏要选在河边。
还有那桥又是谁人修葺的当时衙门的人又在作甚难道见到那许多人涌上桥去,不知道要拦住么
即便桥没塌,难道就不怕发生踩踏事件么
“我晓得,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往后那热闹的地方,谁还敢往上凑啊。”她回着白亦初,发现从他侧面看去,那鼻梁又高又挺的,第一时间反应,便是白亦初瘦了,忙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只觉得全是骨头哪里有什么肉。
便急起来,“你是没好好吃饭么怎瘦了这许多”
“一天三顿,每顿三大碗。我这是拔个儿了,正常的。”白亦初笑着解释,发现自己一抬手就能薅周梨的头发,不禁也疑惑起来,“倒是你,怎么不见长个儿”他瞧见莫元夕,都好像高了些。
周梨却是不急,“我姐说正常的,她也是快及笄了才忽然长个头。”今年自己才十三呢着急什么。
更何况现在这样好,人家都拿自己做小孩子,进进出出没人闲话,叫元姨少操心。
白亦初学业越来越重,回来也就半天的功夫,所以几乎都和周梨在一起说话。
香附月桂见了,同元氏说道“这小郎君果然是个实心实意的,每次回来都同姑娘一起说话,瞧他们那样子,说说笑笑的,可不就是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元氏一直以来,最为担心便是白亦初读书后,会不会开始嫌弃起阿梨来,不过如今见着光景,怕是自己多想了。
也往那头的银杏树下看了一眼,见两人坐在那树下打打闹闹,不禁是满目的笑意,“可不是嘛,他俩也算是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了。”
可惜白亦初回来的时间太少了,也不晓得那书院里怎么想的,难道不像乡下那般,放长假么
却不晓得,那武庚书院里除了白亦初,其他三个学生都是常住在里面的,尤其是那小狮子,更是云长先生一手养大的。
所以那书院里,自然是没有放假一说。反正放不放假的,都在那书院里,所以也是照常上课。
更何况白亦初今年秀才即便是有那么点希望,但他觉得既然是要考,那就要考个好些的。
所以为了明年能冲击那榜首,也是打算埋头苦学。
这让元氏一度以为,他变得这样削瘦,都是因为总挑灯苦读的缘故,所以白亦初走的时候,再三交代要他早些休息,多吃饭。
白亦初也并不觉得厌烦,只是想到元氏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才这样交代。
他出了铺子门,背着周梨和元氏他们给准备的东西,还要去替书院里的同窗们带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所以在街上稍微耽搁了一回,等到北市的时候,夜幕已落,白天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各种花楼,这会儿都灯火辉煌,阵阵清丝竹之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热闹,但也吵闹。
他背着身上好几个包袱,手里还拿满了东西,快速地穿过了那一条条巷子,避开一个个嫖客,终于到了书院门口。
这里三个同窗早就迫不及待地早等着,他一进来就纷纷熟稔地去接他手里的包袱。“怎来这样晚”
“还不是因为你们事多,一个要的在南市买,一个所要又只有那西市才有,我为了给你们买这点东西,整个城都跑遍了。”他语气里,略有几分埋怨之气。
三人一听,连忙好言道“别别,你的值日我们都包了,衣裳袜子也给你洗了,下次还得指望你帮忙带呢”
然后几人叽里咕噜凑在一起,说那云长先生的不是,总管得这么严实,不叫他们出去。
也亏得有了白亦初这个本地的同窗,不然他们是要彻底与外隔绝了。
只不过几人才各自分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一转头便被吓了一跳。
云长先生也不知何时来的,阴沉着一张脸,显然大家说他的不是,都一句不漏给听了进去。
几人一见,纷纷拔腿就朝四处跑去。
白亦初却被唤住了,“阿初,你留下来。”
白亦初只能无奈停住脚步,顾少凌几人只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都立即拔腿就跑了,半点多余的留恋都没有。
可见,同窗友谊虽是有,但并不多。
“先生。”白亦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心想只怕先生要怪自己了。毕竟自己给他们带的东西里,有几样好像有些不正经。
不过云长先生并未马上追究他所担心的事情,只示意他月下走一走。
今晚是中元节,也是十五,那月亮圆圆的高悬在头顶上,好似明镜一般,灰白色的月光撒在每一个角落,使得那脚下的鹅卵石都清晰明了。
白亦初走在云长先生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不担心他问自己的功课,就怕问自己都给小狮子他们带的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前面的云长先生顿住了脚步,“今年院试,你可有什么想法”他说着转过头来,月光虽明亮,但云长先生眼里的期望更浓烈些。
白亦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参加的。
但白亦初摇了摇头,“明年吧。”说着抬头认真地看着云长先生“我们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若是我不能一鸣惊人,将来即便是真有能榜上有名,可身后无人可助,一辈子只怕也是籍籍无名。”他想三元及第。
听得他这话,云长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怜惜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
是了,这样的学生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可却苦于无人所荐,终究是籍籍无名,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不过也庆幸白亦初年纪小小,却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他想只怕这样的道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想到吧。都只是以为,只要榜上有名了就算是出人头地,却不知,榜上有名,其实这条路才是真正的开始呢
当然,想要权贵帮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那样叫人折腰的法子,又辱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清高。以往那抛妻弃子攀附权贵的可不少,他并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小人。
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便等你明年摘得榜首,只不过那林清羽今年因这七夕之事,怕是不会再参加院试了,那明年便与你一起,你压力可不小。”
白亦初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压力,我又没有被众目睽睽所期盼,我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无人顾得上来嘲弄我。要说压力,那林清羽才有压力,家族未来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还有今年这七夕之事,即便休息一年再考,我瞧着也难。”
毕竟那么多人的命,即便非他有意,可多少与之有些关系,只要人有些良心,就不可能不会为此自责。
更何况听说他回十方州,那宋晚亭也休学,正是因为有死者家属找到那清风书院去,要他们给一个公道。
是了,这七夕诗会是清风书院和衙门的教授训导们一起办的,可那衙门里的教授怎么说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他们难道敢去衙门里闹么自然是只能到这清风书院去。
云长先生见他如此轻松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便晓得自己是白白担心了,白亦初这孩子果然是聪明,心思也是沉稳的。少不得是万分庆幸,这样的好苗子,那清风书院有眼不识珠,让自己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说罢,问了几样功课,只见他都是对答如流,不但如此,还有添上些新奇且又有用的想法,对其就更是喜欢了。
不禁拍了拍他的手,“少凌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武庚书院的未来,我也压在你身上了,这下你也背上了无数的压力,明年可还有勇气与那林清羽一战”
“不,这样只会让我更坚决出人头地。”这点压力算得了什么只要想到将来自己功成名就,旁人见了阿梨都要客客气气行礼喊一声夫人,他就觉得现在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还有那个李司夜。
七夕桥塌之案,影响很大,周梨听人说,知府大人也被追责了,原本可能三年期满就会调回上京升官的,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望了。
虽然他们都希望公孙大人能继续留在芦洲,可是又觉得公孙大人这样的好官,应该能做更大的官,管更多的事情。
那样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能受益了。
所以少不得是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些受不得舆论,或是家属有死在七夕那日的,都从清风书院退了学回来。
连带着衙门里那几个教授和训导,也没能逃过,听说每日都躲在衙门里,晚上只能等夜深人静才敢悄悄从小巷子里回家。
是了,那么多条性命,人家躲开天灾,哪里想得到却栽在了中呢自然是不解气的。
就这样闹着,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八月中秋,只是周梨却敏锐地发现,今年的新粮上得并不多。
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因为先是天干,后又闹雪灾,春天来得晚了许多。以至于完美错过了春耕,偏偏后面入了夏,季节又恢复了往常。
这就好似还在幼苗中植物,还没打好基础,忽然就被迫成年生娃,所以这结出来的粮食,自然是不多。
新粮上得不多,那也就意味着今年的粮食价格不会太低。
如果只是芦洲一带如此就罢了,可偏偏这西南好几个州府都遭了灾。而早前时候,官府一直都在时不时地开仓放粮,只怕到这个时候,仓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今年朝廷又给受灾的老百姓免去税赋一年,那衙门里也就颗粒无收,到时候拿什么从粮食贩子手里买粮食呢
至于说等朝廷那边拨粮,怕是不可能的,这一阵子,可没少听说要和保皇党开战的事情。
且不说现在就要打,就是明年后年打,朝廷都要提前储存粮食,那粮食就价值千金了,朝廷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拨粮给西南呢
多半都让本地官员自己想法子吧。
可以衙门怎么想这才出了七夕的案子,清风书院那边虽然也是拿了些银子,可大头还是衙门这里出,这许多人,单是丧葬费,就是好大一笔了。
这偏又是城里,可不像是当初马家坝子那般,一点银子就给打发了去。
她想到这里,晚些时候只同元氏悄悄说道“这一阵子,瞧着粮食价格好,咱多少买一些吧,我看粮食年底怕是会涨价。”
元氏却没留意前面,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到粮食要涨价,当即便道“那你可还要做这倒粮的生意”
周梨摇着头,“不做了,这比不得寻常,到时候我估计价格疯长,到时间赚的都是些要命钱,家里老老小小的,这不积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元氏闻言,这才意识到周梨所的粮食涨价不是单纯涨一两个铜板,一下想起了年初粮食时候的艰难日子。一时担心起来,“照着你这样讲,可还要再过一回这样的日子”
周梨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瞧见价格好的,买一些吧。如今家里人口不少,多买些总是有备无患。”
元氏连连点头,只将这事给放在心里第一位。
而周梨这里,也不清楚那公孙曜到底发现了这个问题没有。按理这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可问题他也算是日理万机,下面的人就算察觉到了,若是怕麻烦没告知给他,那不就只能傻傻等着到时候粮食涨价么
所以她这几日便守在铺子里,就专门等那公孙曜。
说起来,公孙曜因为七夕的事情,好一阵子没来了,不过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多半也没心情吃喝。
周梨也是等了五六天,终于见着他上门来,便朝他请道“大人进来喝口茶”
公孙曜亲自来买卤菜很多次,没有一次周梨请他进去喝茶,如今开了口,只怕是有事情,便叫柳小八给他将猪舌头切薄一些,随周梨进了进了后堂。
但因顾忌周梨家中女眷多,他也就在穿堂停下,“可是有什么事情为难了”
周梨摇着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问自己。不过也没顾得上想这公孙大人关心自家作甚,只问道“今年市场上新粮极少,不知大人发现了没”
公孙曜闻言,怔了一回,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同自己说这事,只摇了头,“近来还在忙旁的事情,倒是没有留意。”
周梨听罢,只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一一与之说了。
公孙曜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不过面对周梨却万分感激,“那府衙中百来人,我不信没有一个人发现,却无人告知于我,无非不过是怕麻烦,今日多谢小周掌柜了。”
“大人这话倒是见外了,说起来,当初我姐姐的事情,还要多谢大人与我们胡闹呢”周梨也不是什么傻子,尤其是那次下雨,看到乔装成富商老爷的公孙曜后,就留了心。
然后自然也就发现了当初那个算命先生,可不就是他么。
恰好那时候公孙曜也在八普县做县令,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公孙曜哑然一笑,“没想到竟然叫你发现了。”不过他倒不觉得是玩笑。毕竟这世间之事千百种,若是墨守成规,怎么能解决得了所有问题呢
所以非常事就要非常法来处理。
又朝周梨道谢了一回,“多谢你提醒,我也好早些想办法。”旁的州府自己管不住,但是治下这一方百姓,总要顾着的。
“大人这话倒是严重了,芦洲有您,是芦洲老百姓百世修来的好福气。”
公孙曜也没多停留,毕竟怕人闲话,只同周梨说了几句,便从中出来,付了赢钱,便带着自己的猪舌头匆匆走了。
事关老百姓吃饭,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什么都比不得了。所以他回到衙门之中,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首要先将余同知和通判都给一并叫来,商量此事。
他一人一个负责督粮,一个负责着钱谷,如今喊来,问清楚当下仓中确实存粮多少,钱财又还有几何
只是结果都不大理想,公孙曜注定是要为此事焦头烂额了。
他这里如何,周梨不知,毕竟已经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告知于他,作为一个小老百姓,自己是尽了力的。
如今也就只能顾着自家了。
元氏果然听了周梨的话,买了不少粮食回来,存放在陈粮底下。
如今他们吃的都是从那阵子上搬来的陈粮,按照家里这人口,约莫是能吃到年后一月左右。
虽是不如新粮,但总是好过饿肚子要强。
周梨起先也想过将这些陈粮拿出来卖,但又怕搬出搬进次数多了,招人耳目,也就只好作罢了。
这日元氏正从买了半袋子麦子回来,和周秀珠说着话,那正方脸便找上门来,“小周掌柜可是在有好消息,外地来了两位老板,想要租了那酒楼去。”
元氏一听,也不同周秀珠闲话了,忙扛起麦子进去,很快便将周梨给喊了出来。
周梨已经从元氏口中得知了有人要租酒楼的事情,见了正方脸自然是欢喜,“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已经空闲了好一阵子,我还怕在这样下去不住人,腐朽得快呢”
说话间,两人只去了牙行里。
客人还在那头的茶水间等着。
路上两人自然是说起那七夕的事情,正方脸一阵后怕,“我本想着芹娘自打伤了这腿,一直都在只能困在那院子里,平日街头都难以去一回,七夕那日便带她到河边放河灯。”
也亏得是街上人多,芹娘那轮椅实在是寸步难行,两人便放弃了。
不想他们俩才返回家中,就听得河边传来的噩耗,可不是一阵后怕嘛。
周梨听罢,也与他说原本约好了杜屏儿她们也去放河灯,因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才没去成。
都说是机缘巧合,又是那命中注定,将这一劫难给错过了去。
可见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只说了这么一件事情,便已是到了牙行里,当下正方脸便领了周梨去见那两位外地商人。
因早前已是同两位客人提过,这做主的是个小姑娘家。
但是两人看到周梨这年纪,还是稍微有些诧异,甚至是起了压价的心思,只想着小姑娘家家的,能懂得什么必然是好糊弄。
可是几句言语交锋,两人便知道是看走了眼,只得将原本的价格道出来。
又来回拉扯,正方脸做了中间人调和,总算是说好了价格。租两年,押金是半年的租子,往后退房,如果不是人为破坏,自然坏掉的桌椅门窗地板,甚至屋顶,酒楼里的每一根材料。
这样押金周梨都全退,可人为破坏的,便要按照市场价格折算。
为此,当下还专门领着他一人去了一回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
然后忙到当天傍晚,便签了合同,周梨得了那租子,正方脸见着她带在身上不放心,便与她一起去钱庄存放起来。
方告辞离去。
周梨本来还以为,应该今年租出去是无望了,没想到这城中之事更迭过快,早前那案子早叫人遗忘了,听说那钟易光被拉去菜市场砍头那天,都无人问津。
被关注的程度还不如抓到的保皇党的余孽要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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