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1 / 2)
被蒙着眼,宁熙看不见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但她能感受到战况的惨烈。
她不会武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直抱着马脖子,乖乖坐好。她不大喊大叫,甚至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嗅到一股热腥味,这种腥味让她恶心得想吐。
尽管战况惨烈,身下的马却一直很平稳,似乎是驾马的人有意让马的动作幅度减小,才不至于让她抱不住马脖子而摔下去。
火把的燃烧声、风啸声、刀剑相撞声、嘶喊声、马蹄声,响成一片。
可是她没听到身后少年的声音。
她知道少年一直都在,可少年总是一声不吭。就连这种时候,少年都沉默得像是深空泛着冷光的月亮。
杀手就是这样的,在杀人的时候,一定要忘记自己是个人,受伤了也不能喊疼,打碎了牙也得咽进肚子里。这样,你才足够冷,才足够像把能供人使用的刀。
仇野每次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把刀,而把杀的人当做水果或者蔬菜。
那时他七八岁,正是一个孩子想象力最丰富的时候。
又高又瘦的是甘蔗,又矮又胖的是雪梨,又高又胖的是西瓜——或者冬瓜也行,又矮又瘦的是樱桃。这些瓜果蔬菜汁水都很多。
等小时候的仇野终于成功洗脑自己砍的都是蔬菜水果时,就不再做噩梦了。
操刀的鬼本就是一把刀。
这把刀在拦腰砍断了四根甘蔗,捅穿了六个西瓜,削平了八个雪梨后,终于杀出重围,骑着骏马扬长而去。
月色渐淡,东方出现一道曙色。
宁熙听到周围再无厮杀,将蒙在眼上的丝绸布取下。
刀光剑影消失不见,根根火把燃烧殆尽,这里没有追击的山匪,她只看见葳蕤杂草中开出的朵朵野花。
凉风拂面,吹得她滚烫的脸颊渐渐褪去绯红。
身后的少年率先下马,朝她递来一只手——是左手。
宁熙朝少年的右手悄悄看去,少年的右手握过刀,所以苍白的皮肤上沾了道道血痕。
没握刀的左手倒是很干净。
少女的手纤细而柔软,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因而显得炙热。
可少年的手却是冷的,宁熙摸到他虎口和食指处有一层薄薄的茧。
宁熙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背上下来。她的脚刚落地,少年就把手收了回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再多握她的手。
宁熙抿着下唇,偷偷地在裙子上用力地将手心的薄汗擦去。她想,肯定是手心的汗让少年嫌弃了。
她的脸羞红着,以为自己擦得很小心,可是杀手的眼睛就像鹰一样,没有一点小动作能逃脱那双锐利的眼。
你觉得,很脏么?
长睫轻颤,仇野的手紧握成拳。那只触碰过少女的手心还残存着她的柔软,仇野觉得自己当时握的可能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团棉花。
仇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用力朝马屁股上一打,马儿便受惊似的朝一个方向跑远。
他扔下树枝,朝相反的方向走,回头看向宁熙,示意跟上。
宁熙看看马儿,虽有不解,但还是小步朝少年的方向跟过去,“你为什么要让那匹马独自跑走,我们骑马不是更快么?”
“山寨里还有人在后面追,他们根据马跑过的痕迹找我们。”
宁熙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一路无言。
日出时分,宁熙已经饿得筋疲力尽。
穿过那片树林,终于在一个小小的乡镇中找到一家客栈。
仇野说:“这里离上京很远,回去需要些时日。”
明明才刚跑出来……
宁熙亮晶晶的眼神忽的一暗,“你要送我回去?”
仇野点点头,将菜谱递给宁熙,“自己点罢。”
菜谱上都是些家常小菜,自是没国公府的菜肴丰富。宁熙本来饿得想死,现在却难过得吃不下东西。倒不是因为这里的菜不好,而是少年不想要她跟着。
她不想回去。
把菜谱重新推给仇野,宁熙抿了抿下唇,小声问:“我能不能不回去?”
“随你。”
宁熙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我可以跟你一起?”
“不能。”仇野已经点好菜了。
接着,他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按理来说,我已经按照承诺救过你一命,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完全可以把你留在这里不管。你想回家,我可以送你,要跟着我,不行。”
少女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少年不管她。
是以,宁熙垂头丧气道:“那你送我回家吧。”
她撒谎了,她只是不想跟少年在这个陌生偏僻的地方分别而已。
在以后的路程中,她或许会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跟少年分道扬镳。
宁熙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之前抄书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都没这样饿过,她现在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牛。
那天她出门还是白日,等到那山寨已经落日了。照常理,马车跑一整个白天不至于让仇野说“离上京很远,需要些时日”,那也就证明,马车可能跑了好几天,等她到山寨时,刚好日落而已。
也就是说,她可能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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