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2)
春至时,京郊外,十里长亭前,方满十八岁的少年立于春柳迎风处,回首郑重作揖,拜别前来送他的亲人。
少年着一身若草色劲装,墨色如瀑的长发束起,树影婆娑间,天上日头的光影落在他白皙冷淡的面容上,映出暖色的亮光,竟将一直甚少言辞,姿容清冷,眉宇间也不含柔和之意的少年,衬出了几分暖意与离别的凄愁。
但其实,少年此时不过是照着书中所述,将临别时的礼仪规矩做至全套,在他的心中,对这离别,是生不出多余的感情来的。
京城林家世代习武,效忠王族,为王带兵征战,平定四方。林献是林家资质最好的小辈,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三岁识字习武,五岁懂事后,便被送予族中隐世老者独居的山林之处,由他亲自授予剑术武学与兵法绝妙。林献亦不负众望,一直是林家小辈中的翘楚。
多年来,林献居于山林之中修习,朝夕相处之人只有族中隐世老者,即他的师父,几乎甚少见过生身父母,更遑论他人。这是他多年来,头一次出山,来到京城拜见亲人,左右不过一日,又继而离家,来到京郊此处,拜别父母,孤身一人再踏上新的路途。
书中所谓的亲人分离之痛,他此刻实在难以感同身受,倒是在拜别师父之时有些许体会。
他此行,是去江南缎城,寻师父的至交好友,缎城苏家的苏老先生,求学于他。
临行前,师父书信一封算作拜帖,师父还特意叮嘱,此行路远,学成归来又不知几何,交代他先回京看望过父母亲人再出发,于是才有了今日匆匆见过便又立刻告别之景。
而送别林献的几人,纷纷面露欢欣之姿,简单客气过、叮嘱过、关心过,便纷纷劝他快些上路,无一人不舍分离。
一是长久未见,双方对于亲人之间的那点维系属实淡薄。
二是苏老先生其人名满天下,若能求学于他,哪怕只学其皮毛,亦是林献之幸,也是林家之幸。
缎城苏老先生,腹有惊人才气,饱读诗书,文采不凡,曾奉任帝师十余载,一朝辞官远离朝堂,回到他的故乡,烟水缥缈的江南缎城,在此处建起了一座私塾。
苏老先生不慕名利,广施恩济,来其私塾拜读的学子,凡有一颗赤诚求学之心的,无论出身,苏老先生皆一视同仁,倾心授予。
而苏老先生亦确有真才实学,故而为人所赞扬钦佩,饱享盛名。苏家也因此成了缎城一方颇具盛名的世家。
临别之际,林母在一众送别的客气话中打了个岔,点醒着说:“献儿,苏林两家世交已久,你此去缎城,苏老先生定是会留你在苏家长住。听闻,苏家有两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年岁与你相仿,才情样貌俱是一绝,若能求得其一,于两家便是亲上加亲的妙事,你此去,可千万要机灵着点。”
林献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应下。
他生来便是林家的骄傲与期望,自然也早就明白,他所有的一切都当以林家为重,婚事也是。无论是苏家姑娘,或是将来的她人,都必定需是于林家有益的。
“可惜苏老先生离朝后,你师父也避世隐居,两人再难得相见,两家也因此生疏不少。你此去缎城拜学,若能顺水推舟与苏家结亲最好,若不能,定要记得虚心求教,规矩求学为首要之重,切不可僭越多事,损了两家之好。”林父叮嘱道。
林献答应下,又拜别父母亲人,踏上了去往缎城的官道。
他此来京城,只背了一个清减的布包,此时离去也是。只是此行后,这清减的布包比来时稍微鼓了那么几分,是多了父母托送给苏家的拜礼,和此去缎城的盘缠。
林献心里,大约能理解,这是父母予他的一点心意。
到底至亲血肉,总不愿他亏待自己。
此去缎城拜学之余,若能求娶得他们口中的苏家姑娘,也算不负所托。
林献走出百十步开外,又回头望了眼长亭边已渺小遥远的几人,再次做礼辞别后,踏着和煦朝气的日头春色,朝着未知的前路出发了。
·
已是春深,江南缎城依旧繁花似锦,满城的春花姿颜卓丽,争奇斗艳,从城中斗至城郊,也不肯罢休,故而缎城城门外,也是一副姹紫嫣红的绮丽春景。
而此时的缎城城门外,绮丽的除了繁盛的鲜花,还有一位容貌清绝,清秀明艳的美人。
缎城多水,城门外几十步之遥,便是缎城渡口,站在渡口远望,是望不到彼岸的江面,只能看到来往此处的络绎不绝的船只。
那着一身鲜红色长衫,坠白玉于腰间垂在青石板上,半束着发,余下一半散在身后,随江风翩跹的美人,便坐在又宽又长的渡口一侧角落,缩着身子,望着远处的江面发呆。
美人脸颊上留有泪痕,眼里还有未干的水渍,垂泪哀痛之姿,令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心生爱怜。但往来过客皆行色匆匆,虽欣赏怜惜,却也只当其是一赏心悦目的美景,只看过便匆匆离去,无人真正停下匆忙的步子,上前去问候一句。
除了一人。
林献来到缎城渡口时,天色尚早,他下了客船,习惯性四处打量一番,他朝渡口邻水一侧的角落望去,便看到了那位鲜艳明丽的美人。
过去十数年的人生中,他甚少见生人,这短暂半月下山的日子中,虽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可大多匆匆一面,未真正入眼。
而对于面前这位,他想,书中的楚楚动人,便该是如此。
他心中一动,约是生起了恻隐之心,而更为明确的令他毫不犹豫走向那美人的理由,是他看到了美人腰间的坠玉。
是上好的琼玉,却被视为寻常物般随意垂落在地上。
母亲与他说过,缎城苏家的富贵,苏家女儿的容貌绝尘。
他几步上前,来到那红衣美人面前。
美人未穿鞋袜,赤足坐在岸边,双臂垂在膝上凝望远处,似不觉冰凉。江风温柔拂过,红衣衣角随风舞起,划过白皙的足间,浮动在白静纤细的小腿上。
他的步子瞬间顿住,慌乱错开视线,只余光盯着美人的脸,略有些急促的唤了句:“这位姑娘……”
周围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红衣美人听到声音,立刻分散了注意侧仰起头去看他。
美人眼里的愁容少了,更多的染上一层好奇,一双仍盈着水光的眼直盯着他,目不转睛的认真望着他。
林献继续言说道:“在下贸然惊扰,实在抱歉,但见姑娘愁眉不展,似是心绪不佳,在下斗胆猜测,姑娘大约是遇到了难处,不知姑娘可否容在下冒昧一问,姑娘有何难事?可愿说与在下听?在下愿尽力,为姑娘解忧。”
美人凝眸思索了下,如实回答说:“阿娘离家数年未归,我很想她。”
那声音软软糯糯,像是空气中飘荡的甜香花蜜,虽略有些许哭腔夹杂其中,泛起丝缕可察的苦意,可细细听来,却不像女子细软轻快的声音。
林献思索了下,莫非是他见识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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