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阻(1 / 2)
远山雾霭,雨声沙沙,暗沉的天随着这些人的出现越发压抑,乌云密布,由淡及浓,这雨是愈下愈大了。
十方楼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楚慕想不明白,她正不知所措着,倏忽一道黑影从车顶跳下映入楚慕眼帘,那人挡在她面前,也将她的视线遮掩。
一身黑衣,甚是抢眼。
周始急急侧过身,看向楚慕,他一身都被雨打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瞧着略显几分狼狈,少年白净隽秀脸上全是雨水,顺着弧度缓缓淌下,楚慕见状连忙迎上。
“阿始,你有没有事!”
她急着要出来,周始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回马车里,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别出来,快进去。”
楚慕紧紧咬着嘴唇,“可、可这些人?”
马车四周都被黑衣人围住了,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十方楼突然派出这么多人,定是冲着周始来的,他一个人,又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大的雨他们怕是连跑都不好跑,这该如何是好啊。
周始神色始终很淡,他揉了揉楚慕微颤的手,他的手很凉,少年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在车里不要出来。”
“那……你要小心。”楚慕微微颔首。
她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忙,一不小心恐怕还会添乱,现下只能在车里,乖乖等周始回来找她了。
只求周始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周始递给她一把匕首,还是上回那把,他说:“你自己也小心点,乖乖等我回来。”
“嗯。”
楚慕接过匕首,还想说些什么,车外的木门已被周始一把关上,车帘微微晃动,连外头的雨声都变轻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惊雷陡起,雨帘连连,周始冷眼睨着这些黑衣人,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泛着寒意的剑身在雨中微打了个弯,铮铮作响,他望着中间那道高大身影,冷冷一笑:“有龙护法,真是许久不见了。”
有龙体形魁梧,身高八尺,一件宽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手里拎着把大刀,如镜般的刀身明晃晃十分刺目,他这人最不喜废话,把刀往前一举,便道:“六门主,大楼主有令,着你速速回楼,我等是来接六门主回楼的。”
“还请六门主与我等回去。”
他字字清晰,声音里透着一丝强硬。
周始却轻嗤一声,悠悠道:“请我回去却来这么多人,护法您还真是费心了啊。”
话峰一转,周始勾起唇笑道:“但若是我执意不回,护法想如何?”
他道:“直接把我抓回去吗?”
有龙眸色一深,抓紧了手中的刀,他早知周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六门主,请不要让我们难办,如今四门主下落不明,你理应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刘成死了,与我何干?”
周始闻言双眼微微眯起,周身顿时生出阵阵杀意,有龙神色不改,声音极冷:“他可是你义父!”
他话音刚落,陡然静了下来,在这一刻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阴冷几分,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而周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仰起头大笑了起来,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拔出刀剑,对准周始,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有龙,我不回十方楼。”
他说着抬起手中剑,目光冷冽:“有本事便亲手把我擒回去,不然就把命留下吧。”
“六门主,这可由不得你了!”有龙用力握住刀柄,眼里战意已起,随即冷喝一声,“我要活的!”
言毕,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脚下泥水水花四溅,漫天大雨轻盈落下,落在眉眼,流进衣襟,处处透着一丝清凉。
周始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杀人,是种什么感觉了,似乎是滚烫的血如火星般溅在脸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灼着那块肌肤,每到夜深人静时便隐隐泛起痛感。
又像是这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偶尔打个寒颤,便再寻常不过了。
进十方楼的第二年,他八岁,那日刘成命他去杀一个人,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那是个男子,没有名字,不知身份,比他要大上好几岁,断了一只脚趴在地上嚎哭,他说他没有想要逃走,就是好奇,那人一直在给刘成磕着头,求他饶命,就算是额头破开了一道口子,他也不停。
刘成无动于衷地看着,笑了,他忽然丢给周始一把刀,说:“你们俩只能活一个,是死是活,自己选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成走后,那人又开始给周始嗑头,哭着喊着饶命,哗啦啦的眼泪流了一脸,他说他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好奇看了一眼,求周始发发善心不要杀他,他还想活着,想好好的活着。
周始没想过杀人,更没有杀过人。十方楼教过他很多杀人的法子,死是最简单也最难的一件事,可当他握住手里的刀真的去对着一个人时,手却是抖的,他下不了手,面前这个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杀不了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一样,他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嗜血无情,毫无人性,明明他也是个人啊,人不是地上的蚂蚁,不是他想捏死就能捏死的,他也不是顽童。
刀缓缓放下的那一刻,周始心里已经选择了放弃,他不知刘成会怎样对他,或打或骂或罚,又或是取他性命,但他真的做不到。
杀人不是一件易事。开头难,开头难,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周始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决定放下刀的那一刻,趴在地上的人却猛地爬起扑了过来,周始一时不防,被这人死死压在了手底下。
这人明明断了一条腿,刚刚还哭着,这会力气却出奇的大,压着周始不能动弹,周始想不明白,他心里却很明白。
——只能活一个,他动不了手,就得死。
——只能活一个,他不死,死的便是我。
那双眼睛周始永远不会忘记。他双手死死按住周始肩膀,哈哈大笑着,浑浊的眼里掠过一抹得逞邪恶的笑,那里面透着残忍,还有几分癫狂,像一个疯子。
他像是很得意,仰着头大笑,长发乱糟糟披着,一脸的血,浑然不觉自己已将脖子暴露在周始面前,边笑边骂道:“小兔崽子你这脑子是被驴踢过了吧?在这种鬼地方发善心!你爹娘没教过你“坏”字怎么写吗?还是说……你是个有娘生没爹娘养的小畜生?”
“哈哈哈怪不得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下一刻,周始猛地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冲,在唇贴近那人脖颈时狠狠一划,刹那间血溅了他一脸,连这天色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地上倏地响起一道闷重的倒地声,那人彻底没了动静。
他忽然恶心地吐了起来,藏在嘴里的刀片也吐了出来,吐着吐着,他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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