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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父皇和兄长的惨死,想起十年屈辱的岁月,符清羽心里不大痛快。
回到寝殿,依然不痛快着,凝眸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们,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深重的阴影。
宝缨不在其中。
皇帝许久不出声,何四喜揣摩圣意,试探道:“老奴叫宝缨姑娘先歇息,陛下可要传宝缨姑娘侍寝?”
符清羽仍旧低着头,冷笑道:“侍寝?”
祖母宽宥了程家女,他可不会忘。
杨用老贼固然可恨,但父皇兵败的直接原因,却是时任大将军的程彦康贪功冒进,带精锐骑兵深入敌军腹地,不顾命令越走越远,导致中军被围,数万夏军覆灭。
符清羽眼眸一凝,冷冷开口:“什么侍寝,让她赎罪来吧!”
宝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围屋的。
宫闱中没有纵情的自由,眼泪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个呼吸间便止住了。
只有心里,剩下空落落的疼,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当初太皇太后病危,将宝缨放到皇帝身边,让她以后引导皇帝通晓人事,并以此为名赦免了程氏族人的流放。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还作了一道安排,为皇帝选定杨家嫡女为后,待皇帝亲政后大婚。
宝缨从开始就清楚皇帝的婚约,以戴罪之身服侍帝王,也不敢奢求更多。
可是情爱不由人,陪伴在符清羽身边多年,她亲眼看到他从一个孤弱少年长成从容有度的君王,几乎亲历了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时刻,渐渐将这个人放到了心上。
也以为自己真的在冷情帝王心里占据了些许分量,以为至少在这几年里,她可以完整拥有他的真心。
直到今日,宝缨忽然意识到她无法再编织谎话,继续骗自己了。杨灵韵那样大胆,他们之间那么熟悉,不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当然不是。
宝缨心底发冷,其实她一直都该清楚。
老杨相还在世的时候,以帝师自居,符清羽经常去杨府接受教导,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他怎么可能没见过未婚妻子呢?他们相识相伴,比翼齐飞,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她一直都应该清楚,只是装作看不见。
是太愚笨,太贪婪些微的温情,才会变得这样糊涂。
明明只是个暖床的宫女,却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最初,哪怕不能天长地久,也能在他心里留下个忘不了。
其实什么都没有因她改变。
红线系定,符清羽和杨灵韵的故事早就已经开始了,而她始终只是不相干的人……
宝缨心乱如麻,但宫规入骨,念着不能失了仪态,急忙取过鸾镜,擦去眼角残留泪痕。
先涂上一层香膏,又用扑子沾了细粉,轻按上去。胭脂倒不必了,年纪轻面色红润,薄施粉黛,颜色刚好。
对镜再照,美艳却呆板。
指尖放到嘴角,稍向上推,两朵梨涡绽放,镜中人突然有了生气,微笑看过来——这样才对。
“我的宝缨生了张讨人喜欢的脸,多笑笑,别人会忍不住对你好的。”入宫前,宝缨娘是这般叮嘱的。
十年过去,宝缨已经记不清娘亲面容,这句话倒是搁在心上,从没忘记。
宝缨也冲镜中人笑回去:“娘说得对,女儿还算讨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生前对我极好,皇帝也照顾我……十年了,没挨过打骂,没缺过衣食,女儿做的还不错,是不是?”
心里想的却是,过去十年一夕贪欢,终到了梦醒的时候,接下来该怎么做,娘亲来不及教给她。
前路在哪,所有的欢喜和无奈,该如何了结?
宝缨心事重重,反复思量,最后竟伏案睡了过去。
睡到梦酣,有人叩门。
何公公熟悉的声音:“陛下回宫了,宣宝缨姑娘过去。”
……
“陛下有些醉酒,用过醒酒汤了,这会儿还不大清醒。姑娘小心伺候着。”
路上,何四喜压低声音提醒。
宝缨应是,步子却越来越慢。
曾走过无数次的金砖廊道,积雪都被清掉了,寒气从砖石底下透上来,叫人通体生寒。
符清羽刚和未婚妻见了面,又传她侍寝,是对她还有几分留恋,亦或只是当成见不到那人时的替代呢?
宝缨颓丧地摇头。
真可笑,他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又不稀奇,压根不需要思考这种蠢问题。
只有她才会纠结……更可笑的是,即便这样,她心里却又生出了欢喜。
想见他,今夜格外想。
哪怕那人总是高高在上,忽冷忽热,毕竟还有温存的时刻在,无论怎样都好过暗夜里枕衾孤寒,一个人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昼夜。
有错吗?世间给予的温情太少,怎能不抓住仅有的火光?
哪怕这光亮是被一道懿旨和其后的政治交易绑定的,哪怕一直以来她只是自欺欺人,宝缨也舍不得放掉。
围屋就在寝殿西侧,走得再慢,依然转眼间就到了。
皇帝刚沐浴过,水汽混着殿上经年燃着的瑞脑、冬日里熏的佛手香椽、兰草香胰、浓厚酒气、符清羽身上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蛮横强势地将她笼罩进去。
宝缨敛目垂眉,跪拜行礼。
符清羽披了件绀色便袍,随意靠在榻上,隔着水雾,清俊无俦的面容显得幽深而暧昧。
“过来。”他朝宝缨勾手,又对几个随侍的小太监:“退下。”
打头的小太监乐寿才十五岁,和宝缨同年来到宣化殿,一向很要好。
擦身而过时,乐寿朝宝缨使了个眼色,与何公公先前的提点是一个意思——陛下醉了,当心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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