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新)(1 / 2)
一轮满月爬上梢头。几株细细的胡杨在风中无力地晃动不止。
洛朝露回到寝殿之时,整个人才瘫软下来。
耳边回荡着叔父最后一句戳心之语:
“你最爱的三哥已经逃去北匈。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死了这条心,乖乖听话……”
她的三哥,乌兹三王子洛枭是父王与北匈夫人所生之子,深受北匈单于喜爱。叔父忌惮他背后的母族势力,不敢直接动手杀他,便假手于人,千方百计想要除掉他这一隐患。
清剿部落叛乱之时,叔父故意派三哥深入敌后,撤去支援,想将他困死在敌阵之中。三哥智勇过人,杀出重围,借机逃往北匈,求得单于庇护,后来被立为北匈右贤王。
叔父今日所言,正中她下怀。
他以为,三哥剩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逃去北匈,天山漠北,不会再回乌兹犯险救她。可他错估了三哥和她的感情。
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弃她于不顾——那个人,便定是她的三哥。
洛枭虽不是与她一母同胞,却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兄长。
乌兹王军中顶天立地的悍将,唯独会在他心爱的妹妹面前蹲下身来,不厌其烦地为她扎一只纸风筝。
上辈子在所有人都要将她送去大梁的时候,唯有三哥,不顾被叔父捉拿的风险,冒死从北匈赶回乌兹,乘夜翻墙入她的寝宫。
她犹记得,一身玄袍白氅的三哥立在夜色中,潮湿的雨汽给他周身镀上一层迷濛的光晕,显得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有几分落拓。
三哥知道她不想嫁去大梁,却又被叔父相逼不得不嫁,想要带她回北匈去。当时,他说话声音浑厚,却很低沉,浓黑的眉宇下,隐有连夜奔波的疲态。
“露珠儿……”三哥还像儿时那般唤她的汉名,既轻快又亲昵,“只要露珠儿不想,三哥可以马上带你去北匈。没有人可以逼你出嫁。”
可她像是哑了一般,怯懦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微微弓着,卷刃的刀尖垂地,一步一步离她远去。
她从未见过三哥如此失魂落魄的背影,回过神来再想追上去,却只望见茫茫黑夜,再无人迹。
前世,她与三哥,就此遥遥相隔天涯,至死未见。
这一世,她必要与叔父虚与委蛇,在这王宫里撑下去,等到三哥来救她。
朝露拭去眼泪,浑身僵直地任由侍官们将一袭胭脂色的新裙罩在她身,为她细细打理纱裙上镶了金丝边的褶皱。
一层一层的裙摆,将她单薄的身段紧紧裹起来,像是结成的蚕茧,把人深深困在其中。
衣装毕了,朝露被人扶至妆奁前梳妆。浓黑的长发被盘成双环髻,再饰以三四枚镶着红宝石的金簪,如同沾了血的箭镞,将她头顶的发髻一道道刺穿。
朝露对着铜镜里花容月貌的女子,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毫无生机。
想起叔父方才对她美貌的夸赞,只觉下腹一阵作呕。她抬手摸了摸鬓角上方一枚垂落的金簪,只觉指尖竟比那簪子更是冰凉几分。
她将簪子缓缓取下,沿着面颊一寸寸滑下来。
精致纯金簪身嵌着于阗国名贵的玉石,珠光宝气。到底是乌兹国的王女。哪怕改朝换代,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最精细的物什,就为养着她这身矜贵却无用的皮囊。
美艳红妆,皆是杀人利刃。
柔软的指腹触及簪尖,发觉尖头处被磨细了,锋利无比,只要轻轻划几下,铜镜里的人脸便会面目全非。
一个念头倏然在她脑海中掠过。
若是没了这张勾人的脸,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逼迫她了?
若是她自毁容颜,再装成痴傻,他们就不会利用她这副皮囊做她不想做之事了吧!
她的手停在颧骨处,尖锐的簪头抵在柔嫩的肌肤上,丝丝凉意渗入她心底。
朝露闭上了眼,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涌了上来,如惊雷一般贯入她耳中:
“女施主不是妖女。不必再为他人傀儡。”
朝露缓缓放下了簪子。
是了,错的又不是她,她何故要为此自伤?
剜肉之痛,凭何要她来受?
上天予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可不是要她委曲求全的。要她又丑又傻,苟延残喘重新过完这一生,还不如当初就死在雪地里的干净。
朝露速速收敛心神,回忆起了前世。
叔父也是给了她一月之期使佛子破戒。
他估计得可谓是分毫不差。因为正是一月之后,万千僧众冲破乌兹王城,来营救被困的佛子洛襄。
一个荒诞不经的计划涌上心头。朝露不由攥紧了手中金簪。
事到如今,不搏一搏,怎么算重活一回。
朝露从铜镜前悠然起身,敛了敛皱起的衣摆,身姿高昂地出了寝殿,向灯火煌煌的远处走去。
……
乌兹王庭的佛殿,内里数百支灯烛齐齐燃烧,亮如白昼,映出薄薄一层窗纸,照进了外头漆黑的夜幕。
殿外,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两队铁甲侍卫脚步“锃锃”地逼近,将门口守卫的僧人团团包围起来。
“这么晚了,佛子谁也不见!”小僧缘起刚赶跑了几个不怀好意上门的美姬,见状气上心头,怒斥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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