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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亲已经死了,不是吗?”

同样的话,在三日前的荣喜宫外,还是刘景天说给苏允棠听,那时的阿棠,面色苍白,神色悲怒,脆弱如浮萍飘摇,海棠泣露。

只短短三日,她就能这样平静又果决的提起父亲的病逝,壁立千仞,硬如磐石。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断裂,在二人之间生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鸿沟,刘景天窒息震怒之余,两人多年的感情默契,也让他立即明白了是什么引来了阿棠这样的巨变——

正如他们曾经夫妻对弈,他还想以劣势教她改变上进,可苏允棠这个骨头硬脾气还大的,输多了,却直接赌气藏了棋盘。

她或许早就输得不耐烦,只是从前苏大将军在时,她还顾及将军府名声,又忧心大将军病体,还会忍耐着撑出天下太平,免得父亲病中担心。

如今大将军不在,她圈禁之中一气之下,也索性放意肆志起来!

可偏偏面对这样的苏允棠,刘景天震怒之余,一时竟还当真有些投鼠忌器的难受。

苏允棠算是实实在在的亲缘浅薄,生而丧母,年少亡父,听闻原本有一对孪生兄长也都不幸早夭,偌大的苏家,除了几个八竿子外的偏远族亲,当真就只剩她这一个孤女。

大将军临终之前,倒是还过继来一个嗣子,如今也有四岁,算是苏允棠的幼弟。

可不说对这种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嗣弟,苏允棠能生出几分姐弟之情,便是皇后当真在意,他便当真能以此胁迫吗?

昔日大将军苏止戈率十万将士投贼,为刘氏立下赫赫战功,新朝初立正该大肆封赏时,却病重不起,临走前还了兵权,辞了爵位,走得干干净净。

连临终前连过继来的嗣子,都只选了刚过周岁,毫无反抗之力的懵懂幼儿,还起名叫苏允德,就是摆明了毫无防备,将身后一切都交由帝王仁德。

可也正是因此,他身为刘氏天子,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边关未平,当初的七十二路义军还有多少阴奉阳违、不肯降服,或是干脆落草为寇的,这种时候,若是叫将士们得知苏大将军这样的纯臣全将,死后还香火断绝不得安宁,还有哪一个肯为刘氏拼杀?

别说对苏允德动手了,刘景天有时候都怕这四岁的小娃娃自个不争气养不成,倒白白带累了他的名声!

同样的道理,身为大将军独女的苏允棠,再是不恭忤逆、欺君怨望、他也不能这个时候当真要了自个皇后的命。

想必苏允棠也就是看出这一点,才敢说出拿赏白绫、赐毒酒这种大逆之语来胁迫天子。

可苏允棠就不想想,她这样的一时痛快能撑多久?

他是开国之君,又不是昏聩无能之辈,不会永远受制于天下非议,多则十年八载,少则五年三年,天下太平,万民归心,谁还会在意一个被废的皇后?他但凡记仇些,当真能补上今日的毒酒白绫一雪前耻!

刘景天不相信苏允棠连这个都想不到,却又下意识不肯细想,大将军病故三年,为何皇后却直到现在才从心肆意起来?在这三年间,她又在在意什么?留恋什么?为何如今不在意了?

心下隐隐生出的不安,叫惊怒之中的刘景天只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苏允棠的任性冲动。

没错,阿棠历来就是如此,原以为长到了花信之年、成了一国之母总会总会长进几分,谁知竟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狗脾气、一点没变!

看着刘景天变来变去的面色,分明还是熟悉的五官面目,苏允棠忽的发觉,这人分明与她记忆里快活洒然的无赖少年一点也不像。

果然,改名之后的刘景天,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她当然知道堂堂天子不会当真被她几句话拿捏,可那又如何?她这三年间处处低头,事事忍耐,难不成就身康体健,过得十分舒服了不成?

再是锦衣玉食,人间富贵,心中意难平,也不会快活。

怕什么呢,唯死而已。

她如今这身子,原本也未必有多久好活,起码活着的时候,她能从心所欲、舒心痛快,顺道还能尽己所能,叫刘景天不那么痛快。

想到这三年,苏允棠怀着一种报复般的爽快,款款起身,手指门帘,毫无顾忌的送了客:“陛下既不敢下旨,这就请回。”

因为这动作,苏允棠肩头披着的夹袄滑落。

殿内的凉气袭来,苏允棠畅快之余未觉寒冷,火盆旁立着的刘景天,却忽的紧了紧原本就格外厚实的熊皮大氅。

只不过激愤之下,两人都未曾察觉到这个细节,刘景天的脸色青了又白,最终一声冷哼,撂下不知好歹的苏允棠,甩开大氅,摔门离去。

他也的确没打算开口,自从在家乡被人诬陷,判斩监候之后,他便知道,与人梗着脖子争一时嘴上长短,不过是无用的小儿行径,就如当日那诬陷他的大吏,权势之下,不需一言,便自可生杀予夺,

就更别提苏允棠这性子,深宫之中,明枪暗箭,多少手段能叫她面甜心苦、受尽琢磨,口中还说不出一句不是来,没了他的庇护,他倒要看看皇后还能傲气多久。

李江海躲着风雪候在廊下,原以为陛下这一进门必然要耗不少功夫,甚至还有些盼望帝后和好,御驾索性歇在永乐宫。

不单是因为皇后被圈这几日,陛下也处处不痛快服侍时要越发小心。这三年里,即便宫里一直有风声说皇后娘娘规矩严苛不讲人情,不如贤妃娘娘纯良贤惠,宽宥下人,可李江海冷眼瞧着,却宁愿是皇后娘娘主持六局、统率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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