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事(1 / 2)
因为亲手烧了逐字抄写的《四海方舆志》,郁棠获得了同身边亲近人一起被囚于栖雀阁的‘恩赏’。
孔嬷嬷,栗桃与栗果都被放了回来,泽兰则在郁棠清醒的前一日偷偷从郁肃璋手底下逃了出去,继而便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郁棠心中担忧,可也不知郁肃璋用了什么由头将她禁足殿中,竟连几次三番想来探望她的郁璟仪都挡在了殿外。外边的人进不来,她自然也出不去,于是只能苦身焦思地尤自等待。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祭祀如期举行,情势发展一如前世,郁肃琰因那封虎皮手翰奉旨离宫,西行人选就此尘埃落定。
然而,事还没完。
郁肃璋在此次夺储之战中成功占得先机,他心下得意,对于郁棠的拘管也随之松懈了几分,栗桃得以趁着拿药的功夫偷偷溜去了晏和殿,谁曾想却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
——季路元中毒了,多日缠绵病榻,至今昏迷不醒。
中毒的原因说来荒唐,季世子那日曾替郁棠按住过雪豹的前爪,从而制止了那豹子的躁动。有宫人将其大肆渲染之后传了出去,流言散播,进而演变成那豹子只听从季路元的口令,是他别有用心,特意调|教出来的。
这等风言风语实属无稽之谈,然三人成虎,传到最后,辛夫人的母家竟是相信了。
辛令仪的舅舅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味毒药,借着职务之便下在了季路元的茶汤里,惹得季世子性命垂危,当场便咳了血。
郁棠怔怔听完这个消息,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呆愣地抬起头来。
“那,那他……”
她手足无措地站起身,
“我要,要去……”
眼泪在无知无觉中淌了满脸,郁棠神色恓惶,随手从妆几上拿了一支尖锐的金钗便要往外闯。
“我要出宫去,我要去看他。”
“公主,公主!”
栗桃慌忙冲上来拦她,栗果则匆猝跪地挡住大门。
“大殿下的人还在外边,公主今日若是贸贸然闯出去,咱们一宫的人可就都活不了了!”
……
是啊,殿里还有嬷嬷,还有栗桃和栗果,她若因此惹得郁肃璋动怒,此番情景之下,那人就算将她宫里的人逐个打死都不会有人管。
郁棠身形一僵,就此停在了门前。
暮色渐浓,圆滚滚的小肥啾复又栖在了窗外,正雀跃啄着洒在窗边的饵食,它将窗下的米粒都吃尽了,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又顺着原路欢闹地飞了回去。
鸟雀笼外就是广阔的天地,它却从没想过飞越这道宫墙。
郁棠放下金钗,轻声笑了起来。
——竟是她痴心妄想。
夜色浓重,季府之中灯火通明。
季十九端着药碗步入内室,“世子还没醒过吗?”
守在榻边的季十一摇了摇头,“没有。”
他伸手接过药碗,握着小汤匙在其中搅了搅,“今日怎么是你来送药?不是让你在小院里看着泽兰吗?”
泽兰那日出逃时受了不轻的伤,整个人失血过多又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睡了数日也不见转好。
“泽兰姐姐一个时辰前醒来一会儿,之后又睡着了,商统领半刻前偷摸来了咱们府上,他说我太过吵闹,不让我在小院里待着,我就出来了。”
季十九皱了皱眉,“真是奇怪,世子体内的余毒明明已经全清了,人为何还是迟迟醒不过来?”
说着举起桌上的烛台,愈加往榻边靠了靠,
“难不成是被什么凶神邪气夺了魄?抑或是陷在什么梦魇中出不来?哥,咱们要不找个道士上门替世子瞧瞧吧。”
季十一不接他的话,将药喂完了才推着他起身往外走,“商言铮没说错,你是够吵的。行了,别胡言乱语了,出去吧,让世子好好休息。”
季十九撇了撇嘴,“说我吵闹倒也罢了,我怎么就胡言乱语了?那话本子里明明也说过……”
兄弟两个一人关窗一人拿碗,你言我语的并肩向外走,二人一前一后迈过门槛,谁都不曾察觉,在那层层叠叠的帷帐之中,季路元皱眉蹙眼,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季路元确实陷入了一个混沌的梦境里,他记得自己抱着郁棠的尸首纵马于落雪长街,随后又带兵南下,亲手灭了进犯的戛斯部族。
云消雨散的那一日,他的右手因为久伤未治,完全废掉了,军医欲要替他刮骨祛疮,不过出帐取个纱布的功夫,他就独自一人离了营地,带着一坛烈酒,在大雪纷飞中驰骋去了无人的旷野。
明明一连几夜都是阴云遮月的晦沉,唯独那一夜,天上的星星却格外的璨亮。
暗色的穹顶接壤着远处银白的大地,季路元浑浑噩噩地望过去,意识缭乱间只感觉自己似是遁入了无边的天际。
“我若是能飞就好了。”
离宫前的那个夜晚,郁棠坐在他身边,满眼憧憬地遥遥凝望着高耸的宫墙。
“我若是有翅膀,就载着你与阿娘一起飞出宫阙,飞回平卢去。啊,我还要回来接嬷嬷,还有栗桃与栗果。”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如此看来,我还需得提前做上一张大饼,套在脖子上当干粮。季昱安,我就做你喜欢的口味好不好?”
躺在雪地里的季路元于是也笑起来,他无声应了句‘好’,随手扔了酒坛,慢吞吞地举起尚且完好的左臂,虚空又徒劳地握了一把回忆中郁棠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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