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 / 2)
陆妘不去理会她,自顾自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觉闪过那道明亮的身影,鲜衣怒马少年郎,随意握着缰绳,挥着长鞭策马而来。又见他离京赴边疆的那日,银色盔甲加身,腰间佩剑如霜,郑重对自己开口,
“小九,等我回来。”
是了,全天下只有他会唤他小九,因她出生在九月初九。
如今骤然提起他,陆妘有几分恍惚,白玄远赴隋州,算起来上回见他还是四年前,她立在马车旁,眺望着疆场风沙,而他迎着斜阳走向自己。
陆妘乃京城排得上最前头的贵女,从前少时入宫便与六公主宋明嘉一道上书塾,六公主又是五皇子胞妹,自然几人便玩到了一起,两小无猜,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近几年各奔东西,鲜少有机会见面,不过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情势渐变,想来相见之日可期。
烟雨盈城,草色青郁。宣武门前马车络绎,身穿各色朝服的臣子披着天际一抹微弱的天光下了马车,袍上的仙鹤也不免沾染上水汽,似要跃出袍子乘风而去。
景深自然也在其中,朱色襕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手执一把素色油纸伞步入长而幽深的廊道,晦暗袭面,遮盖住眼底那几分清浅淡漠。
于殿中站定,众人虽不再言语,但眼底惊艳之色不减,左瞧瞧陆珩,右看看景深,若只看品貌,皆是择婿的上佳之选。
不过陆家门第太高,陆珩即便是配公主也不在话下,至于景深,一皆白衣,并无家族助力,多少有些势单力薄,然陛下看重,若不行差踏错,日后大有可望。这般一想,许多人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只是二人出众,名满京城,暗自倾心的贵女不在少数,故而从去岁开始,庙里那棵姻缘树上的红结足足多了两倍,可怜枝叶被坠得不成样子。想来这些大人若想结秦晋之好,属实是要费些力气了……
朝间提及白溟战胜一事,龙椅上那位陛下总算掀起眼皮,露出那双已显浑浊的眼睛。细观宋甫昀,他额头眼角处早有了皱纹,一条条皆在昭示九五至尊的迟暮之态。沉舟侧畔尚有千帆驶过,新旧交替更是在所难免,阶下众皇子垂首而立,虽神色恭谨,只是不知心内究竟在想什么了……
宋甫昀揉着太阳穴,淡淡开口,
“镇国公战胜归朝,便由礼部筹办迎接事宜,犒赏军士。”
待户部尚书拱手应下后,他便接着开口,
“国库数年吃紧,眼下充盈国库乃要紧之事,朕想着军中阙额久矣,也是时候解决此弊了。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免迟疑,陛下才说了迎白溟归朝一事,便立刻提起军中阙额,欲充盈国库,话中只怕有些深意,难不成,是想制衡镇国公一二么?
兵部尚书楼徊闻言便出列道,
“启禀陛下,虽然军队常有阙额,但边境也未必铁桶一块,眼下镇国公才与昇国一战,军需不足,此时削减军费不甚妥当,还是应当募兵,以防万一。”
旁边几位文臣听了不免挑眉,显然不大赞同,
“若照楼大人所说,于民间募兵,军费只会多,不会少,国库又如何能充盈?更何况昇国新帝无意开战,不过是宵小作乱,更别提国力远不及昇国的祁国。”
“如今算得上太平,百姓耕种,民为本,如果再将青壮纳入军中,空闲良田么?若当真要整治军费,倒不如将原有的厢军并入,何须这般大费周折?”
一时间文武大臣吵闹不休,景深却静静站着,并未加入唇枪舌剑。宋甫昀蹙了眉,摆手止战,
“别吵了,这般如何才能吵出结果……”
说着眼神飘向景深,
“景卿,朕见你不发一语,这是为何?”
景深躬身,将手中的奏折交给大监,眉眼无波,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开源节流方是上策。若要充盈国库,赋税之制须改,不妨施行两税制[1]。”
奏折中详细说明施行之法,一则将原有三项税赋减为户税和地税,二则实行桥头税,想到城中水运发达,尽目都是桥,百姓过桥便要交税,既省了人力,可及时收取,又能避免官吏中饱私囊。
此举一经提出,殿中静了须臾,无人再提方才的话,不仅因为可行,更是因为景深四两拨千斤,将文臣武将间的矛盾消弭于无形。
宋甫昀眼中浮上笑意,连说三个“好”,难掩高兴,
“景卿,真可谓治世良才,深得朕心。”
散朝后众人出宫,陆珩同父亲说了声,便站在一旁等景深同行,笑着开口,
“先生之才,只怕在四品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了。”
景深同他点了点头,轻扯嘴角,
“瑾之也来打趣我么?”
二人相视一笑,陆珩倒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来,念及家中小妹,他不免多操心些,
“陛下不过一时兴起,不曾想你当真应了入府教习的差事,这也便罢了,你何苦朝父亲提起让妘儿入书塾,这小妮子浑身都是心眼,这般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景深眼中光华流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向远处,
“女子何必囿于四方院墙,又何必非要为男人而活,多读些书,便少些愚昧痴缠,天高海阔难道不好么?”
陆珩一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有些怔愣。
景深认真开口,
“她是个聪慧的,既然唤我一句先生,我自然会好好教她。”
两人正要出宫,陛下身边的大监却唤住了景深,
“咋家给两位大人请安了,景大人,陛下召您过去。”
景深望着陆珩走远,眸中不禁漫上自嘲,
“若是你知道那夜发生了何事,只怕就不会这般轻易答应让我再见她了……”
[1]借鉴唐宋两税制,仅供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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