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里的事儿(1 / 2)
长安城的晨鼓尚未敲响,大明宫却已经灯火通明,赤铜钻花的宫灯被风的游丝撞得发亮,武后身着赭黄色广袖凤袍,头束凤冠,双目微闭,自有种天皇贵胄的气派。
太监手持乌木镶金雕龙盘,跪立于她的身前,上托一本锦笺封着的竹简。
几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手持笏板,低首下心,愁眉苦脸。
武后双目微抬,不怒自威:“念念吧,早就听说骆宾王学富五车、思如泉涌,是当朝少有的儒雅才子,今天难得这位才子特意为哀家写了篇檄文,哀家倒想见识见识他的飞扬文采。”
众臣皆唯唯诺诺,胁肩累足。
而手托乌木龙盘的太监早已瑟瑟发抖,齿寒不止。
一时间殿内众臣皆瑟缩屏息,落针可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骇人的宁静,朱漆大门边上,有个小太监低首躬身的通传:“圣人,谢小侯爷来了。”
武后淡道:“哦,祐儿啊,让他进来吧。”
此话落地,殿内肃杀的气氛缓和,虽仍旧鸦雀无声,可在场的众人都能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变化——救星来了。
谢泠祐英姿勃发的行至殿内,行了个空首礼。
武后淡笑道:“祐儿来的正是时候,大才子骆宾王为哀家写了篇檄文,他们推三阻四,不念给哀家听,你来念念吧。”
谢泠祐面不改色,取过乌木镶金雕龙盘上的卷书,那宛如七弦琴般清越的嗓音便荡开在殿内:“讨武曌檄,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1”
殿内众臣早已汗流至踵,提心在口,肤粟股栗。
“…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2”
谢泠祐读完了檄文,有条不紊的将卷书卷好,俯仰无愧的抬起头来。
武后面不改色,悠道:“文章做的不错,让这样的人才流落在外,是朝廷的损失,宰相的责任。”
她带着浅笑,略一抬眸:“祐儿,你说呢?”
若这世上非要选出一个最了解武后人,那便非谢泠祐莫属。
武后出身并州,因着幼年受迫,从未和武姓氏族交好过,得势后便将他们发配岭南,同辈之人都至死未召,眼下她正值用人之时,倒是召回了小辈的武氏后人,可还并未重用。
至于数年前高宗李治重病之时,武后选择的,是想方设法将高宗移至洛阳。
长安城是李唐王室的聚集地,又有旧势力盘根交错。尽管武后与他们斗争了许多年,但大唐毕竟是李家的天下,武后深知要蚕食一棵巨大的树,必须小心谨慎,让树死得毫无知觉,她一早便为权力的转移做好了准备3,洛阳的谢家便是她数十年来精心奠定的基础。
而谢泠祐作为谢氏最出色的嫡孙,成为了武后政治生涯中最为得力的帮手。
高宗崩逝于洛阳之时,谢泠祐就在身边,他深知那一刻武后的悲伤是真实的,她与李治相依相伴三十载,她对李治并非虚情。
李治亦在遗诏中写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这份遗诏让武后悲喜交加,它给了武后一部分权力,同时又给了她限制。“不决”,只有新帝李显在没有办法决定之时,她才能给出建议。如果李显什么事都能亲自决定,哪怕是肆意妄为,武后的权力便无法施行4。
而谢泠祐深知李显为人荒唐、才智庸碌,在治国上无法与武后相比,因此他睿智的帮助武后解决了这个困局。
太子登基的手续要在高宗驾崩七天之后才能办好,高宗遗诏并没有说明这段时间的掌权者是谁,这给了谢泠祐一个很好的机会和理由,他以“孝为借口”提出由武则天代替太子行使权力。谢泠祐抛砖引玉,武后立即对李显道:“是母后没有体会到你的为难,你现下定然为你父皇的驾崩神伤,那那你便好好守孝,等到孝期过了,再处理旁的事由吧。”太子自然无法反驳,只能谢恩,因此武后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二十天的时间。
在这短短二十日内,武后先安抚了李唐宗室,将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以及李唐宗亲升官,来堵住李唐王室和天下人的嘴,又马不停蹄的调整宰相班子,提拔小宰相,再控制中央禁军,紧接着又设立了心腹阵地四个——故乡并州,易守难攻的益州,兵家必争之地荆州,大唐第一发达城市扬州5。
她用短短二十天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必然需要强大的助力,东都的谢家以及她最为信赖的臣子——才高八斗,文武全才的谢泠祐。
谢泠祐作为武则天最为倚仗的心腹,他深知在武后的心中有两根线,一根是她为人妻,为人母,为人挚友的真实感情;而另一根则是她作为天下最成熟的野心家,实现她政治抱负根线——遇阻必诛,毫无感情可言。
武后方才欣赏骆宾王的才学是真挚的,但对于阻挡她称帝之人,便只有死路一条,连骨肉至亲也不例外。
“文采虽妙,其心却反,臣以为可派李孝逸率兵平叛。”谢泠祐洞悉着武后的心思。
李孝逸是李唐王室,年少好学,出类拔萃,谦逊随和。曾在仪凤三年,将扰唐的吐蕃军打的落花流水,能是一文能武的儒将,且此人是李唐宗室和武后之间的一个平衡点,双方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可李孝逸却能得到双方赞赏。此次骆宾王讨武,打出的既是匡扶李唐王室的旗号,那便让李唐王室出面迎击,连李唐王室都拥护的皇太后,骆宾王又谈何出兵匡扶李唐呢?5
谢泠祐此计,无疑是给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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