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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落雪耽搁,这次回宫已过十日之期,严梦舟回到宫中,更衣罢,严皇后的人就过来了。
“四殿下久未回宫,皇后娘娘甚是思念,差奴婢请殿下过去。”
严梦舟住在绛阳殿,里面的总管太监见严梦舟不出声,悄悄看他一眼,低声劝道,“陛下正在偏殿与朝臣商议政事,殿下不若先去与娘娘请安?”
严梦舟不是不愿去,而是在回忆归途中遇见的严狄,这人让他记起一件事。
凤仪宫檐上平铺着厚厚的积雪,在日光照射下缓慢融化,积雪化水,从威武脊兽脚下流至绿瓦,顺着檐下冰锥滴答砸下。
外面寒气逼人,凤仪宫地龙温暖,熏香缭绕,处处透着皇室的奢华靡丽。
严皇后十六岁之前是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嫡女,后嫁入燕王府,深受宠爱。燕王登基时,她年仅二十又七。
父亲拥护燕王登基,得以封侯。加上深受朝臣敬重的太子是她所出,放眼整个后宫,无一人能与她比肩。
如今哪怕三十过半,严皇后容颜与体态依然姣好,掀帘迈出时,眼中熠熠生辉,乍看之下,与双十女子无甚差异。
看见严梦舟,她眼中透出笑意,急切地往前踏出两步,看清他疏冷的神色后,眸光倏而颤动,又迅速恢复如常。
她脚步端庄起来,款步上前拦住侍婢,亲自为严梦舟脱下披风,轻碰他手臂,问:“伤口可完全恢复了?”
“已无大碍。”那伤是严梦舟自己划的,只为弄出血,用过药早就愈合了。
因这动作两人离得近,严皇后放开他手臂,与他平视着,温柔笑道:“明明都快比母后高了,昨夜做梦,梦中你竟然还是这么矮的小孩子。”
她的手往矮处比了比,眼中满是不舍与慈爱。
严梦舟:“许是因为母后更愿意看见那时的我吧。”
严皇后的手僵了下,而严梦舟后退,道:“儿臣已长大了,不能与母后如幼时那般亲近。”
这一退,两人中空出三尺的距离,这点距离于宽敞的宫殿不算什么,在严皇后眼中,却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母子二人彻底隔开。
“是长大了。”她的手收回,笑着让严梦舟落座,关切地问起宫外事,“袁右相向来简朴,又是在那小镇子上,冬夜可有寒冷?府中下人伺候得可还周到?膳食可口吗?”
景明帝不许任何人插手严梦舟的事情,是以,她还不知严梦舟根本就不在袁正庭府上了。
严梦舟简单答过,她又感慨:“皇儿好好的,母后就放心了。”
言毕,她命人将提前备好的东西送上来,有名家书画、玉石珍宝,还有金线银纹的狐裘锦衣。
“外面不必宫中,母后总怕你受了寒……”她拿起一件狐裘要在严梦舟身上比划,想起方才的事,又放下,让宫娥给严梦舟试穿。
不长不短,正适合严梦舟。
“入秋时本宫就差人准备了,想着皇儿这年纪长得快,特意让下边的人比照你的尺寸做大些,正好合身。”
严皇后身边有个年长的心腹宫娥,笑道:“老奴记得太子殿下十四五岁时也是这样,长得飞快,每隔两个月就得重新量尺寸。四殿下已开长了,将来必定与太子殿下一样的英挺俊美。”
严皇后淡淡一笑,眼底浮出浅浅的骄矜与傲气。
宫中有两个已及冠的皇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林贵妃膝下的二皇子,两人自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较。
太子居长居嫡,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二皇子仅比太子小了三个月,小时候看不出短缺,随着年纪增长,光是外在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不仅个子矮小、手短脚短,更是吃的肥头胖耳。
两人十八岁那年,皇帝亲自看几个孩子与伴读打马球,太子锦衣玉冠迎风策马,英姿飒爽,二皇子却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好不容易被两个侍从托上去,才转了半圈就坠落下来。
对比下来,没人能不赏识太子。
他是严皇后的骄傲,更是她余生的依仗。
十四岁的严梦舟初见长,身姿已有太子当年的风范,不足的是他性情较太子更偏激。
人说相由心生,或许是受这了这个影响,又或是他多年宫外漂泊的缘故,相貌上没太子那般温润,像是被宣纸裹着的剑,锋芒似有若无。
这样的严梦舟与严皇后预想中的不同,但已经足够超过二皇子了。在他下面的其余皇子,还未长开,比着她这俩儿子,已然是输定了的。
前一刻的严皇后还是个关心儿子的母亲,此时身上不经意带了后宫之主的威严,如外面殿柱上振翅的凤凰,高不可攀。
就如严梦舟已不是梦中围着她转的幼儿,她也不再是旧时年轻的母亲。
她是一国之母,当今皇后。
严皇后:“他兄弟二人是尽挑着好的长了。”
宫娥:“奴婢瞧着也是,四殿下的眼睛一看就是随了娘娘……”
严皇后含笑看向严梦舟,严梦舟垂眼抿茶,放下茶盏后,道:“儿臣在城外碰见了严狄。”
他回京后对谁都不冷不热,这是第一次提起严皇后娘家。
严皇后笑意更浓,道:“可是觉着眼熟?那是你二表哥,比你年长五岁,先前领命去了沧州军中,半个月前才回来。没歇几日呢,你父皇又给他派遣新差事。是黔安王一家年底入京,在江波府那边耽搁的久了些,严狄是去接人的。”
“你得唤黔安王一声七皇叔,他有个女儿,三个月大时你见过一回,说她长得与珍珠一样,你皇爷爷听得高兴,赐了她明珠郡主的封号。”
说完幼年趣事,严皇后再将殿中人全部遣下,解释道:“他生母老太妃寿命将尽,是特意归京陪老太妃最后一程的。当初你父皇回京护驾,是他与你外祖父在内里相助,方能顺利成大事。你父皇也就遂了他的意了。”
她说了许多,但严梦舟提及严狄,并非是要询问他的去处,而是为引出另外一人。
严梦舟:“二表哥年少有为,那大表哥呢?儿臣回京数月,怎的从未听人提起过大表哥?”
严皇后脸色突变,静默片刻,眼睫颤颤抬起,与他对视。
她看见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眸,黑亮明澈,静如湖面。至于湖下藏着什么,她看不见,猜不出。
“二表哥一表人才,大表哥定是同样出众,儿臣当真想见他一见。”
严皇后闭上了眼,悲声道:“他半年前出了意外,断了双腿,如今已是废人,封闭在府中不再外出,皇儿往后莫要提起他了。”
严梦舟叹息:“可惜了。”
“嗯。”严皇后轻轻应了声,转过身抚着心口,缓缓坐了回去。
严梦舟看着她脸色淡下去的血色,终于在她眼角发现几道细细的纹路,心中畅快,继续道:“原是在我回宫前出的意外……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严皇后未立刻回答,似口渴般端起矮桌上的茶盏,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抵在白玉杯盏上,指尖因用力泛了白。
可她杯盏已经空了,侍婢皆被遣退,无人为她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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