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137第四卷终渡河之桥(1 / 2)
方今这世道,别说是对公主了,就算是对平民女子的改嫁都没有那么多的限制,甚至有那句“其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①。
不过如阳安长公主这等父亲死后并无其他兄弟支持的,会在此时说出要为了维护汉室体面而与伏完和离,还是有些出乎乔琰的意外。
但这位皇室风范不减的长公主脸上,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并无什么犹豫的情绪,显然是出自于她深思熟虑的想法。
乔琰还未来得及开口,已听长公主又道:“当然,若真要来的话,并不只是我与阿寿两人,阿寿的生母与我的幼子伏雅,连带着……先前阿寿提议收容于府中的几位公主一道。”
“如此说来,长公主已与伏侍中交代过了此事?”乔琰问道。
她对此自然无有不可。
长公主此人,在早先伏寿与她的交谈中,乔琰也能大略勾勒得出她的形象。
她对子女的要求是有些严格,让伏寿有时候对她有些犯怵,但好在她自知自己这长公主的尊荣,也不过是刘宏为了表现自己对汉桓帝后人的优待而给出的,平日里甚少与众位皇亲交流,也便无所谓到底是站定刘协还是刘辩的立场。
她不愿跟随刘辩这位另立的新君一道前往邺城,实不难理解。
一面是如她所说,她深知此举乃是对汉室皇族权威的破坏,心中怀有不忿之意,另一方面,在这个以刘宏长子为继承人所组建的朝廷中,她所面临的处境也会更加尴尬。
袁绍袁术为从龙之臣,却在早前有焚烧南宫之举,或许那位新天子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个谋求权势的工具而已,更何况是她这位长公主。
冀州邺城,对刘辩来说是让他可以忘记身在洛阳期间所遭受种种波折的地方,对伏完而言是他可以重新谋求富贵之所,却绝不是阳安长公主刘华可以前往之地。
也不是刘宏的几位公主可以去的地方。
而如今又偏偏是四方动乱频频之时,谁也无法预料这短暂的气象缓和能持续一年还是两年,她若是自请前往封地,但凡旱情又起,或许也难以保全自己。
在分析过了此番进洛阳勤王的各方诸侯势力后,刘华意识到,她能够选择投奔的,只有乔琰一人而已。
为此她将伏寿又找了过来。
自从伏寿与乔琰接触之后,她便没少将那位并州牧视为自己的偶像,在刘宏殡天之日将几位公主接入府中避祸的建议,更是让刘华意识到,已不能再将她只是当做一个寻常孩童来看待。
事实证明她也没看错伏寿,在刘华向伏寿问及是否能帮忙引荐于乔琰的时候,伏寿思索了片刻后问道:“既然卢公等人都觉得,长安的那位陛下有被救援回来的可能,届时先帝长子难以自处,父亲却欲凭从龙之功晋身,实为取祸之道,为何不能连我与二兄一道都跟着母亲前往并州呢?”
便让伏完带着长子伏德一道去冀州吧。
父亲不靠谱,那她就带着阿母,跟上嫡母一道跑路。
跟伏完还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们这个选择叫做一家子的买卖别只砸在了一个篮子里。可真相到底是什么,等到她们都已经跟伏完分道扬镳之后谁还说得清呢?
刘华跟伏寿这一合计,此法还真的可行,当即拍板跟伏完说了此事。
当然了,这种文字游戏,她不会当街与乔琰提交,只回道:“我自不会将这种麻烦带给乔侯的。我为孝桓皇帝的长女,陪嫁不少,也不需乔侯接济,唯独想请乔侯应允一件事。”
“我儿伏雅与阿寿都已到该当进学的年龄,听闻大儒蔡伯喈正在乐平,想请乔侯引荐于他。至于是否愿意收入门墙,我并无强求之意。”
乔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长公主可以等到抵达乐平一观后,再做出这个决断。”
乐平书院可不是靠着蔡邕支撑起来的。
听乔琰话中似别有一番深意,刘华也没多问,只与她敲定了动身的时间便掉头离开。
送走了阳安长公主,乔琰连忙转而朝着荀爽行了一礼:“早年间经由长社便听过颍川荀氏之名,可惜当时慈明先生避祸于外,未能有缘登门请教,而今见先生为大义不惜己身,实为我辈效仿之典范。”
荀爽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必这般夸奖我,我已老了,如何比得过乔侯英姿勃发,临危渡河,大破董贼。也不必觉得老朽往长安去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起居而已,真要说到匡扶社稷民生之事,还是需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阳安长公主将话说得直接,没搞什么藏着掖着的举动,荀爽也是如此。
他将带在身边的荀攸往前推了推,说道:“我此来仅有一件事。”
“这世上虽是有什么举贤避亲的说法,但乔侯既有自凉州而下进取长安的计划,我思前想后,还是想将公达引荐于你。公达外柔内刚,极擅战事时局辨析,若乔侯出征凉州,正可随军一行,不知乔侯意下如何?”
这话出口,可要比阳安长公主对着她说出投奔之意,还要让乔琰不由为之一惊。
哪怕她并未将这种惊诧表现在脸上,心中却已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波澜。
意下如何,意下如何?
这可是荀攸!
被曹操评价为“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的荀攸!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征讨凉州之战该当是由贾诩这位凉州人作为谋主。
因程昱与戏志才需坐镇于并州,郭嘉又需留心于塞外的情况,以防敲打步度根与轲比能之事出现问题引发祸患,那么她至多再带上个徐福而已。
好在马腾与韩遂二人,在那位西凉名士阎忠死后,没了当做吉祥物的招牌,又正逢董卓入京,令他们少了威胁,便互相攻伐内乱了起来。在这情形下,乔琰若能再得到皇甫嵩的相助,料来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可若是再多一个荀攸,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荀爽的话音刚落,乔琰已下意识地朝着荀攸看去。
今日在这议会之堂上,荀攸只搀扶着荀爽这从祖,像是个沉默到了毫无存在感的拐杖,但在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却不难辨认出,这正是腹中自有一番盘算之人才会有的内秀眼神。
而哪怕乔琰并不知道在她抵达洛阳之前,荀攸曾经对她给出过一个“看不透”的评价,她也看得出,荀爽举荐荀攸,并非是他为了确保自己能被从长安顺利接出,达成这个拯救天子的使命,而是这洛阳一战,荀攸本人对各方势力已然做出过评估,也最终决定了效忠的对象。
倘若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愿,以早先抵达并州的名士郑泰对荀攸的评价,他绝不会被荀爽随意安排去向。
也正是在这一对视之中,乔琰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
在这场清君侧的讨董行动中,她终于,正式地,被这些盛名在外的中原世家放到了可以投资的行列中。
她已不再是只凭借于作为刘宏的孤臣身份而平步青云的少年州牧!
是可与同辈、年长一辈、乃至于天下群雄一较高下中,也被置于前列的投效对象!
荀攸,或者说是颍川荀氏的眼力,让他们比别人行动在前。
但这趟洛阳之行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力绝没结束。
起码做出这番抉择投资的不会只有一个荀氏,还有其他人脉堪称盘根错节的世家名门。
哪怕乔琰深知,自己若要重建一番秩序,绝不能对世家表现出过分的倚重,完全依靠于他们的支持来站稳脚跟。
但其中相处的分寸她心中有数。
像是荀攸这等可以被归入战略武器的存在,更不可能被乔琰拒之于门外。
她心中这一番思量并未让她在荀爽荀攸面前犹豫多久,也当即回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此祁黄羊之论也。社稷危难当前,慈明先生所举荐必为我实所需之人。”
她斟酌了一番,继续回道:“倘若我并未记错的话,公达早先为何大将军所举,就任黄门侍郎,可惜我并州境内并无对应品级的官职。但我若要征讨凉州,必定经由上郡出发,不知公达可愿屈就为并州上郡从事,届时随军出征。”
荀爽将荀攸举荐给她,哪怕说的是什么她临危渡河,大破董贼,先将该追捧的话都给说到了头,也绝不会想要听到她说什么??荀攸能否成为行军之中的军师如今还是个未知数,等到做出了什么成果再说。
给出上郡从事这个如今还空缺的位置,也等同于她对于荀氏的看好给出了个回应。
荀攸闻言,朝着她俯身一拜:“从事一职已然足够,攸必替君侯全力谋划。”
他这句承诺语气说得不轻,也一改先前的神容温和,但对乔琰来说,慈不掌兵乃是兵家要义,荀攸要胜任这军师一职,在凉州一战中与贾诩打个擂台,便得拿出这等态度来。
她将对方扶起后回道:“那便劳烦公达先将慈明先生送回,再来我驻扎于洛阳城北的军营报道吧。”
她所统率的兵卒如今暂时借用了北军五校的一部分营地。
鲁阳联军屯兵于城南,酸枣联军屯于城东,正可免于互相打扰。
如此一来,荀攸总不至于认错了路。
他对着她回了句“遵君侯之命”便随着荀爽先行回到司空府。
他们祖孙之间在落成了这一择主之事后要再做出何种交流嘱托,乔琰无从得知,她只知道的是原本都已经隔着条街与她打过了个招呼的杨修,这会儿都快怨气冲天了。
他踱步过来,一面不免在心中感慨,四年不见,乔琰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已越发卓著,早非当年那雏凤清声四字可限制,一面又忍不住嘀咕着明明他才是早早就慧眼识珠的人,怎么就……
“你那并州州府还有多余的位置吗?”
乔琰回他:“我还以为,以你杨德祖的脾气,该当问的是,你看中了哪个位置,想要与对方一较高下。”
“……”那倒是也不至于。
不能因为他当年对乔琰颇有不服,做出了挑衅举动,相约跑去鼎中观求一个月旦评的评价,就给他扣上这等刻板印象。
杨修嘀咕道:“有功者赏,有劳者封,这是既定的规律,我又未曾打算凭借弘农杨氏的名声在你这里讨来什么优待,更有这几年间在并州的缺席,于你麾下执政之法知之甚少,若是贸然求索高位,只能自取其辱而已。”
被打过一次脸的人是要长教训的。
乔琰忍不住笑道:“这可不像是你杨德祖能说出来的话。”
“你这就说错了,”杨修摇头回道:“正因为我自负是个聪明人,才先只求取一个落脚之处,往后升迁自然凭本事。”
“你父亲对你这选择没意见?”乔琰又问道。
毕竟杨彪可是选择了与有姻亲关系的袁氏站在一边,即将跟随前往邺城的。
杨修若是也随之前往,所能享有的待遇绝不会像是来投并州一般,只能挑选个剩下的。
杨修回道:“在你们路人马前来洛阳之前,我与父亲打了一个赌,说的是若是君侯你能抢先一步进入洛阳,父亲便不能阻拦我选择并州。”
他朝着乔琰拱了拱手,“还得多谢君侯未曾让我输掉这个赌。”
只不过显然经历了这番危难当头的应急之战,有眼光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杨修虽然自傲,但想想他是和荀攸来了个同期竞争,不免眼前一黑。
“并州剩下的职位倒是还有……”乔琰朝着北面军营的方向走,示意杨修跟上,顺势盘算起了到底哪一个职位适合于他。
弘农杨氏的出身在此时非但不是他的助力,反而是对杨修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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