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对(1 / 2)
屋内,炭火静静燃烧,时而发出噼啪哔拨的碎裂声。
宋朝来端起炉上的水壶,冲泡了新茶,家逢丧事,不得饮酒,除夕之夜,也只能以茶代酒了。
魏太妃端起茶碗,浅饮,问她,“入宫之事,客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她的想法不重要。”宋朝来平静道。
魏太妃眼神复杂,“可这到底是客儿的终身大事,你都不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吗?”
“她说了,都凭我做主。”宋朝来平静道:“做皇后,还会委屈她不成?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成呢。”
魏太妃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宋朝来自己的女儿,她也不好说什么。
“姐姐到底想说什么?”宋朝来又给她添上热茶。
魏太妃一怔,纠结了半晌,才叹道:“妹妹,我说此话,心疼的是你啊!”
宋朝来眼神一动,略茫然地看着魏太妃。
魏太妃看着宋朝来,眼前的女子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尚处盛时年华,此时后悔,改嫁不迟。
魏太妃微微叹了口气,眼梢红了一片,“当初弟弟去世后,宋太师欲将你改嫁,曾派人来问过我的意思,我跟太师说,令爱还年轻,改嫁是应该的,只是感念死去的弟弟,仿若他还在眼前一般。”
宋朝来一懵,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坚决,竟然真守了一辈子。”魏太妃抹着泪,哽咽道:“我是嫁到了天家,这辈子注定不得自由,可你又无需被这些规矩拘着,何苦守着?”
同是寡妇,魏太妃自是知道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她好歹有个儿子依靠,可宋朝来只有一个早晚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儿,她有什么仰仗?
宋朝来不答,眼泪倔强的在眼圈打转儿。
“你有没有想过,客儿做了皇后,你就再也没有后路了,你就真的要被困在魏氏一辈子了。”
魏云卿一旦入宫,她作为皇后之母,便彻底不能离开魏氏了。
“你可曾后悔?”
你可曾后悔——
宋朝来心中一动。
初见魏绍,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年纪轻轻的他,早已名满建安城,得到宋太师赏识,被辟为公府掾。
魏绍初来公府那一日,细雪初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
尚是少女的宋朝来打窗格远远看到他身披鹤氅,慢行于积雪之上。
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恍若神仙中人。
她当时就动心了,悄悄告诉母亲,我要嫁给他。
广平宋氏的嫡长女与巨鹿魏氏的博陵侯,听起来是门当户对,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可这婚事却遭到了宋太师夫妇的强烈反对。
并非魏绍不够出众,反之,他太过出众。
宋太师欣赏他,唯一的遗憾在于,巨鹿魏氏虽家世显赫,可魏绍却是独子,且父亲早逝,没有近宗的叔伯兄弟,门户孤弱。
士族门阀政治是靠联姻维系各大家族的利益与稳定,广平宋氏正当权,宋太师更希望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人丁兴旺的士族。
王夫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魏绍虽才高当世,可观其形貌,居然有羸形,绝非长寿之象。
人不可以无年,才再高,活不长,也不能出人头地。
可春心初萌的宋朝来哪儿听得了这些,她认定了魏绍,哭着、闹着,甚至不惜以绝食抗议,逼迫父母,非魏绍不嫁!
宋太师夫妇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婚事。
抱着宋朝来兴许能给魏绍生几个儿子,重振魏氏的侥幸,把她许配给了魏绍。
刚成婚的时候,他们的确甜蜜恩爱的生活了几年,可很快的,母亲的担忧渐渐成真。
生下女儿后不久,婆母离世,魏绍居丧过哀,身体日渐转差,即便终日调畅,亦不见好转。
生命的最后几年,在夫妻之事上已经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更遑论让她再有孕。
二十七岁时,就撒手人寰了。
她真的如母亲预言的那般,成了寡妇。
夫妻几年的美好灿烂,终将用余生的孤寂为代价。母亲也曾问她——
你可曾后悔?
她不答。
病弱的魏绍无法在身体上满足她,她也曾空虚,也曾寂寞,也曾失落。
可就在父母心疼她年轻守寡,想安排她改嫁的时候,她瞬间崩溃。
年幼的小云卿,穿着男童的衣服,拉着她的衣角不停呜呜哭泣,求她不要走。
那时的魏云卿还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喜欢把她扮作男孩子,只知道自己扮成男孩子的时候,母亲都会很高兴。
她只是想用自以为母亲喜欢的模样,去讨母亲的欢心,去挽留她不要离开自己。
宋朝来抱着魏云卿,无声哭泣,她改嫁了,女儿怎么办?她都没有父亲了,难道还要失去母亲吗?
她看着酷似丈夫的女儿,就好像魏绍还在她的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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