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变(2 / 2)
萧昱面色凝重,再不能平静。
回家后的每一日都是重复而单调的,不似在太师府的时候,还能跟着舅舅走街串巷,四处游玩。
魏云卿整日都不过是调琴、练字、诵读经史。
午间,魏云卿将手中的书卷扣在桌案上,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竹林,几只小麻雀从叶间飞过,传来一阵扑棱沙沙声。
腊月了,父亲种的梅花应该开了。
她想去看看。
冬柏端着一盅雪梨茶走进来,放在案上道:“云哥儿,喝口茶暖暖身子再看。”
魏云卿轻吹着茶,喝了一口,“后院的梅花开了吗?”
“开了,红艳艳的一片,美极了。”冬柏笑道。
“我也想去看看。”魏云卿放下茶碗。
冬柏摇摇头,“如今府上正在修缮,未免女郎被闲杂人等看到,夫人特别吩咐了,大婚前都不许女郎离开房间随意走动。夫人说,一国皇后当风格峻整,端庄持重,行为世范,动由礼节。”
——动由礼节。
魏云卿揉了揉耳根,突然站起身,书卷哗啦掀起,掉落在地。
少女提起裙子,猝不及防从屋里跑了出去。
冬柏一怔,焦急呼唤,“云哥儿。”
屋檐下的冰锥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廊下枯黄的草地被雪水泡的松软,少女在草地上飞跃奔跑,雪露飞溅在石榴裙上,雪白的绣鞋上污迹斑斑。
来到后院,她自由地呼吸着院中的空气,恣意畅行于一片白雪红梅世界之中。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折梅,有岁寒心,宜围炉煮茶,宜临窗夜话。”
魏云卿念念有词,兴致昂扬地穿行在梅树间折花。
不多时,便抱了满怀艳色。
冬柏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小祖宗,玩够了就该回去了,我给祖宗围炉煮茶,可好?”
魏云卿灿然一笑,正要携花回去时,却看到梅园池塘对面的亭子上,坐了一个人。
她抱着梅花,好奇地缓缓走向木桥。
“祖宗,快回来。”冬柏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跟上。
魏云卿自顾自走到了对面,看着凉亭上聚精会神画图的青年,一如既往的白布衣,旧皂靴,简单朴素。
这么多年了,他一点儿都没变。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宋逸的情景。
清明祭祖,六七岁的她被打扮成小郎君的模样,随母亲一起去了宋氏宗祠。
众人休息的时候,宋瑾带她到院里的果树上摘李子。
那是一棵挨着院墙,枝繁叶茂的老李树,树冠的另一边延伸到了墙的另一侧,宋瑾驮着她爬上树干,娇小敏捷的她在树干上来回穿梭,摘着李子扔给宋瑾。
正摘的起劲儿时,突然看到墙的另一边,坐在松树下静静抄书的少年,一身干净的白布衣,一双旧皂靴,冲素简淡,沉静和顺。
她好奇,摘了个李子,向他扔了过去。
李子落到桌上,乱了纸墨,少年抬头,看到了树影间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魏云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是谁,他就默默合上书卷,拿起笔墨,起身离去。
这是自幼被众星捧月的她,第一次遭受冷落。
后来,她从宋瑾那里知道,那是西山刘婶子家的逸哥儿。
他的父亲在抗击岛夷时失踪,生死不明。
宋逸以父存亡不测,布衣蔬食不交游,在西山墓所结庐,奉养母亲,只有在逢年过节祭祖拜庙时,才与族人有些来往。
那天,他是在抄祭祖祝文。
她走到亭上,迟疑着向前,唤了声,“堂舅。”
宋逸闻声,抬头,看到鲜花掩映中的娇艳少女时,心神一动,随即埋头收拾笔墨,准备回避。
冬柏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打扰郎君了,我这就带女郎回去。”
说完,就拉着魏云卿的衣袖,想带她回去,魏云卿不为所动。
“是园子的施工图吗?”魏云卿小心翼翼试探着,“我想看一看。”
宋逸迟疑着。
“可以吗?”少女的瞳孔带着期盼好奇。
宋逸抿着唇,最终妥协地打开了画卷,摊在少女面前。
魏云卿将梅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好奇地问东问西,宋逸都一一为她解答。
青年才思敏捷,对答如流,言辞精妙,有条不紊。
魏云卿微微惊讶于他的学识,不由心形俱肃。
她的舅舅们,都是建安城风流秀出的人物,美名在外。
而宋逸,却因隐居西山,鲜少来往,并不深悉,而今听其谈吐,当是不减舅舅的人物。
舅舅们早已个个身居高位,可宋逸却因他那不可说的父亲,被家族雪藏,可惜了这满腹才学。
魏云卿心中叹惋,问他道:“这么多工程,可以完工吗?”
“可以。”他顿了一下,“不会耽误你出嫁。”
青年惜字如金,却让人觉得可靠。
魏云卿若有所思地一笑,“临近年关,正是多事的时候,希望一切顺利吧。”
她起身,抱起桌上的梅花,复又留下两枝,对宋逸道:“我折的,送给你。”
冬柏对宋逸微一欠身,拥着魏云卿离去。
宋逸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粗砺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嫣红娇嫩的花瓣。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
万物无声上冻,建安进入沉眠。
台城坐落在一片暗夜肃寒之中,只有四角高耸的角楼闪烁着清冷的灯火,负责巡逻的士兵,随时瞭望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一队白衣轻骑,连夜自齐州向建安飞驰而来,官道的冰雪,被隆隆铁蹄踏碎,冻土碎石翻飞。
齐州海岸的惊天巨浪,终于吹入建安城。
早已进入夜阑深眠的太师府,因不速之客的到来,登时灯火通明。
翌日,宋太师告假不朝。
齐州信使入台,消息甫至,台城震动。
太师弟,齐州牧,宋开府。
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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