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听落花(三)(1 / 2)
周韵文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瞧得他面上都快觉着烧得慌了,这才终于轻笑出了声。“什么嘛,就一个糕饼,瞧把你吓得,我又不会说你。”
她顿首,作吟思状,片刻道:“你若不提,我竟还没觉着累呢,那便歇会儿吧。”
等袁宇将马绳给客栈的小厮,看着它被喂了草料,重新转身回到客栈里边时,入眼的便是少女捧着只乖巧的碗,眼里满是朝向外边瞧着的清澈目光。
虽然穿着较为朴素,头上也没几根簪子,可这大户人家出身的周身气质是作不了假的,便是丢在这人并不算少的客栈里头,袁宇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胖子!在这儿!”
袁宇被她这一声喊得面上又开始烧了起来,低着头坐在她对面,“你小点声不行?给我留个面子啊!”
话虽这般说着,从怀中掏出糕饼的动作倒是不怎么迟缓。“绵绵我可警告你,我、不、是、胖、子!”
“果真是郝记铺子的芙蓉白玉糕和赤沙莲子糕,平日里就难买得很,有心了。”
有规矩礼仪和吃得欢并不冲突。袁宇瞧着面前丝毫不搭理他的少女,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自然是听了的。可是小时候是胖子难道就不是胖子了?再者,你都敢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绵绵了,我叫你一声胖子,咱俩也算扯平了不是。”
少年面上顿时一黑。恩将仇报!这分明就是恩将仇报!
可看着此刻与平日里他在她家里瞧见的,那一幅必须端着大家闺秀架子、不能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周韵文,袁宇心中顿时又软了几分。
罢了罢了,由她吧。
指尖轻叩着有些粗糙的木桌,袁宇忽得觉得今日这事情有些过分顺利了,不安皱眉:“你就这么出来了?你阿耶没说你什么吗?”
周韵文一噎,“阿耶近来忙得很,顾不上我,我这才能偷偷溜出来的嘛。”
“那你阿娘呢?”
少女依然是忙着将糕饼往嘴里塞,灌了口茶水,才道:“阿娘月前回泰山郡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听说是大母病重,叫了散落在羊氏外边的子女们回去侍奉,就连洛阳那边的素来同阿娘不大对付的二房一支,也都被叫回去了呢。”
周韵文抬眼,对上了袁宇那有些不解的眼神,又笑着补充道:“我呢,生在汝南,入的是周氏的族谱,况且我也没见过我那所谓的大母,也谈不上什么亲情不亲情的。”
嘴上说得虽松快,周韵文心里边不免还是泛起丝丝苦意。
此番就连阿娘都差点去不了。
有时候她觉着,生在这种世家大族里也并没有什么好的,一步踏错众人嘲笑,说翻脸便翻脸的本事那可比戏班子的都要厉害上几分。
亏得阿娘当年还是整个泰山郡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一朝低嫁,便再也抬不起头来,就连二房那几个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姨姊妹们曾经来了汝南,也都要嘲笑她竟能忍受在这样一个穷酸地呼吸空气。
“汝南多好啊,景致好风水好,她们不识货,真以为自己多高贵一样!”
看着眼前少女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袁宇有些迷茫,在心里大概转了一圈也多少明白了些。
约是他的绵绵想到了幼时那些并不是很愉快的远房表亲们吧。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那你……”
“胖子,这回我是真切考虑清楚的。”
她正了脸色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糕饼放下。“我规规矩矩地活了十五年,阿耶阿娘都叫我守着家训规矩,须得谨言慎行,要端庄娴静和我娘过去在娘家那时一样,好好当一个大家闺秀,不要给周氏蒙羞。我身上又背着同那琅琊王氏的婚约,更是拘谨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瞧我阿娘,礼仪举止挑不出一丝毛病出来,如今不还是落得个被母家的人看不起的地步。如今我已经将要及笄一年了,你看我那所谓的夫家,可曾有过什么表示没有?”
她微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泪花,“这大半年,阿耶也给他们多次写过书信,明里暗里也问了许多回这婚约的事,可得到的回复无非是些他们大公子近来忙,不在洛阳,没法来下聘。这么一来一往时间一长,倒叫我成了邻里间的笑话。汝南一共就这么大点地儿,消息传得快,多少等着看笑话的人如今不也是来我们周府门前踩上一脚,说我们自不量力,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想着,我都已经拘束了那么十多年了,与其一辈子被拘着,倒不如为自己活一次,哪怕是之后被阿耶他们重新抓了回去,打上个二三十个手板再跪上几日的宗祠,我也不后悔。”
“我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像个戏班子的傀儡。胖子,你能明白我吗?”
袁宇沉默着点了点头。周家还有羊家的事儿,他或多或少地听他阿娘讲过,家族越大,人就越多。人心是最难猜的,各家心思越多,事儿也就越复杂,勾心斗角弯弯绕能转晕个人。
他顿了顿,“所以你想去洛阳,是要寻那琅琊王氏,让他们赶紧来提亲?”
少女才刚重新从桌上拿起糕饼,便瞪大了眼松了手,任由糕饼砸在桌上。“胖子,你是傻的吗!我若是愿意嫁,我至于要偷摸着逃出来吗!”
“可他们不是住在洛阳……”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客栈里来往的人并不少,碗筷碰撞时的清脆声杂杂地环着耳旁,听久了就连心里边也觉得有些急躁。
某个满眼都是糕饼的少女也并未瞧见面前少年郎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客栈外,低调而宽敞的马车缓缓停下,客栈里边的小二见状,连忙跑来同袁宇道:“这位郎君,您先前交代小的去寻的人已经来了。”
周韵文疑惑地朝外边瞧了瞧,又疑惑地瞧了瞧面前的袁宇,“你什么时候去备了马车?”
少年笑着将铜钱给了那小二,又多朝他袖中塞了几枚钱,这才重新回过头来,“不久,也就方才进客栈前。你一个姑娘就这样在外边走动多有不便。你又骑不惯马,还是坐个马车稳妥些。”
他眼里堆满了笑意。他才不会告诉她,他其实是不想让旁人再过多地瞧他的绵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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