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三)(1 / 2)
周正良久站立于那处,微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抬起脚往前走,鬓边额发也被吹拂。
倔强多舛的少年不知从多么幼年之时开始隐忍,受人非议,却一声不吭地悉数咽到肚子里,长成过人的才学。
那些诽谤,那些谣言,那些不堪,通通成为他的养料,日复一日,在其上开出花,也不可避免的,日复一日被影响,被塑造。
他需要一个口子。
孙雪鸢知道。
若是满腔的盛怒,她能想到,那群人的血,会带来怎样的声势浩大,该有多少,所以这一次,她先他而来。
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父亲。
少年眸子里淬了毒的怒火已经平息得十之有七,此时又恢复了那般平冷淡漠疏离的脸,伴着几分阴郁。
他并没有接过孙雪鸢的小鞭,而是俯身蹲在了那位同乡面前。
周正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那位同乡的嘴角用力擦拭,他一边擦,一边稳妥而缓慢地说:“若有下次,就不是这么些小伤。”
周正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同乡的肩上,每一下,都让同乡后怕不已,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话不假。
那位同乡忙连声应和:“我知道了周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那位同乡颤抖着从周正的手下逃离,其余人也跟着一起狼狈地跑开。
偏僻的月洞门前只剩下周正和孙雪鸢二人。
孙雪鸢将鞭子收好准备放入怀里,她低头皱眉,瓷片将她的手划破,血沾到了鞭子上,她干净的手找了找,没找到一方帕子。
是在哪里弄丢了吧。
孙雪鸢正低着头寻找时,周正走了过来,拿过她手上的鞭子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个干净,然后又提起青色长衫从上面扯下一块长布条,扯过孙雪鸢的手。
周正的手凉凉的,如他这个人,冷漠疏离拒人千里。但此刻,那两只凉凉的手好像有了温度。
周正环顾四周,瞧见几步之外的石桌上还有一壶完好的酒,他扯着孙雪鸢过去然后将酒淋到伤口上。
孙雪鸢不可抑制地嘶痛,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那只充满凉意的手攥住。
孙雪鸢脸上有些异样,她努力将声音放的干爽硬气:“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父亲。我还……”
那句没说出口的“我还要将你赶走呢”再也说不出来了。
任谁听到周正这样的家世,这样的遭遇,都无法硬气地再将他赶出门。她终于有些明白,周正为什么一定不会离开孙府,就算她那般待他,他也还在挣扎。
因为他无处可去。
因为天下之大,无处再可以为他庇护。
父亲是他十几年生命里照射进的唯一一束光,父亲知遇他,待他亲若生身之子,那些偏爱与纵容,孙雪鸢也懂了。
周正低着头包扎,淡淡地说:“嗯,我知道。”
孙雪鸢对周正还是有些别扭,她折身走回月洞门,将方才放置在那里的清酒拿起来,酒盅已碎,片刻,她仰起头就着小小的玉酒壶喝了起来。
酒沿着下巴,沿着细白的颈子流了下来,月洞门那端的人走过时瞥了一眼,不免多看了几眼细长的颈子,他顺着瞧上去,是少女软软的耳垂。
周正在那处站的过于久了,直到耳边传来声音,他才回神。
“她很好吧?”
周正转过头去,是他的旧日同窗,廖轩卓,孙雪鸢的表兄。
那一瞬间,周正有些不自然,他移开眼神低下眉眼去,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等再睁开眼睛,又是一片冷漠疏离的清明了。
廖轩卓瞧着周正的模样,轻笑了下:“表妹本就是个十分好的人,喜欢她不稀奇。”
廖轩卓对待这个旧日同桌不像周正对所有人那么一板一眼地疏离,他胳膊搭在周正肩上,将他转了个方向:“你不曾见过小时候的表妹,圆圆的老虎团子,又凶又奶,那才叫可爱。”
廖轩卓眉眼都是恣意,提起表妹,沉浸在往日的事里。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此刻脊背直挺挺的那个人,也双目放空,好似也在回忆往事。
他怎么会没有见过呢,他见过的。
周正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七岁刚被孙贤徵资助的时候,来过一次孙府。浑身脏兮兮的他,连踩在这块土地上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不敢踩进去孙贤徵的屋子,在书房外等他的时候,他一次见到了孙雪鸢。
彼时的孙雪鸢说话奶声奶气的,脸上的婴儿肥尚在,肌肤是他没见过的白嫩,被众人拥着荡秋千,秋千上坐垫是红色的蜀锦,一点就等于他们一年的开销。
贵家小姐敞亮的快乐,他局促地往后退了退,恭敬地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下,等孙贤徵出来。
周正从回忆里回神,挣开廖轩卓的勾肩搭背,廖轩卓也不生气,大步流星向前走。
廖轩卓在绥延也算有些名头,在同一辈的人里属于翘楚,因此很快,便有人上来攀谈。周正不喜这样的场合,自觉被上来攀谈的学子隔开,停步不走了。
很快,周正就被地上一物吸引了眼光,微风吹拂,方才二人所过之处,飘下一方丝帕。
帕子是蚕丝滑面浅紫色的,右下角针脚精美,绣了一个“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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