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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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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药来了——”

一个面生的婢子上楼来,并不入室,只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漆盘,青花瓷碗热气蒸腾,苦味弥散。

许青窈停下手中刺绣,背过脸,一言不发。

直条棂窗里射进一束金阳,将朱漆斑驳的月洞门式架子床,照得新鲜敞亮,透过纱幔,细小的灰尘在其中浮游,像是一个陈旧又靡艳的所在。

小狸接过药碗,放到许青窈面前,“大奶奶,喝吧,这个对胎儿好。”

许青窈端起瓷碗,将药汁一泄而下——倾倒在窗台下的墨兰盆栽中。

因为被喂了太多药水,这墨兰已经半死不活,许青窈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它,“草木本无心”,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小狸叹息一声,端了空碗递给门外等候的婢子,下楼的脚步声渐远,许青窈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外。

院中玉兰开得正好,后花园的那树木棉却已经显露衰颓之势。

不幸的是,在它们零落成泥之前,花朵就已尽数被采摘下来,送到她的楠木楼中,插满大觚小瓶,霸道侵占了目之所及的所有角落。

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个人的意思。

庆幸的是,那一夜过后,他再未与她有任何牵连——除了每日定时派丫鬟送来安胎汤。

至于藏海寺和打果轩的事,他们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

装聋作哑,对深宅大院里的人来说简直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有时两人在内宅碰见,他依旧叫她“嫂嫂”,她则回他“叔叔”,简直就是礼尚往来,比太监和宫女还要清白。

只有深知内情的一个小狸,在旁边两股战战,脸色煞白,内心像沉过一万次塘,湿淋淋地上下沉浮。

入夜,南风苑中万籁俱寂,楠木楼灯火沉灭,传出清寂的声音,“小狸,我求你一件事。”

“大奶奶,你直说吧,上刀山下火海小狸都在所不辞。”

见她腔调庄重,许青窈觉得好笑,这丫头话本子看太多了。

“你出府吧,小狸。”

“什么?”

“之前不是给你脱了奴籍吗,如今你已然是良身,不如出府自立门户,你意下如何?”

“大奶奶不要我了……”小狸委屈。

许青窈深吸气,玩笑似的道:“跟着我,早晚有一天会被沉塘变水鬼的,你不怕吗?”

“不会,依着二爷的本事,绝不可能让姑娘变水鬼。”

就听见许青窈冷笑一声,“什么本事,土匪的本事,还是阎王的本事?”

小狸自知说错了话,再不敢言语。

这丫头最近总老气横秋地开导她,许青窈有时厌烦,心里也知道,其实是为了她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小狸,你觉得如今咱们还有机会出府吗?”

小狸在黑暗中默默摇头,以二爷的手段,怎么可能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天他送她们回来,从马车上下来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安心养胎”——他很重视这个孩子。

在那之后,西府的护院杂役就全部换了一遍,夜间各角门也尽数被堵死,白日里登门的人,也一一排查,连厮混的野猫和山雀都打了出去。

许青窈盯着锦帐顶上闪闪发光的银线,利落开口,“我送你出府,然后你帮我递落胎药进来,到时我找云娘接应你。”

小狸有片刻的怔忡,“大奶奶你……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许青窈却问:“小狸,你想被生下来吗?”

“苦的时候不想,高兴的时候想。”

“那你觉得苦的时候多,还是高兴的时候多呢?”

小狸沉默了。

她娘死得早,跟着爹讨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后来爹一死,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只好跪在长街上卖身葬父,一路进了这薄府,刚开始在外面作粗使奴婢,少不了挨打受骂,直到后来,被大奶奶看中,这才算脱离了苦海。

细想起来,还真是苦多乐少。

“若一个人生来就注定背负苦难,那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误,上一辈造的孽,不应该让下一代来还。”

许青窈深幽的话语,像羽毛一样漂浮在锦幛之上。

小狸有点怯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那一分甜,就顶得上好多苦呢。”

许青窈翻了身,声音又冷又硬,“再甜的甜,也抵偿不了被父母厌弃的苦。”

小狸再不敢说话。

半晌,偷偷拽起溜到地上的被角,幽深的静室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好。”她说。

许青窈心领神会。

接下来,她会去求那个人,将小狸放出去。

“嫂嫂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薄青城站在时雨堂中,背对许青窈,望向窗外的一池春水。

他身上穿着宽袍大袖的居家常服,那是一件景泰蓝云锦长袍,即使他身量如此之高,那袍角依然垂曳于地,打在青色方砖地墁上,像是从地底溢出的一汪清湖。

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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