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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17岁初春,麦岁留下一封信失踪了。
冉明希到处找不到她,气急败坏之下,才想起自己生下的另一个孩子。
经过一番调查,得知这些年歧桑一直被养在歧莲身边,舞蹈天赋跟她姐姐一样强,于是冉明希起了别样的心思,想着先拿小的替代大的一段时间,等找到麦岁后,一切再从长计议,
三天后,她雇了几个人,让他们去横沙岛把歧桑带过来。
去的时候是深夜,混社会的人下手没个轻重,踹门进去后,直接把歧桑拖走,歧莲追了出去,一边哭着叫桑桑,一边大喊:“来个人帮帮我!我的孩子被抢走了,快来帮帮我!”
可是三更半夜的乡下,哪来那么多好心的过路人。
就在歧桑摆脱桎梏,打开车门摔下车的下一秒,仓皇回头,看见歧莲被路过的一辆货车重重甩到半空,几秒工夫,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歧莲躺在地上,脑袋全是血,一动不动的,就那样睁着眼睛死在了她面前。
从小到大,歧桑没有哭过一次,歧莲笑着调侃她是弥勒佛转世,成天笑呵呵的。
第一次跳舞跳断指甲,脚上血肉模糊,她也没有哭,反倒安慰歧莲一点都不疼。
但就是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样,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仿佛换了具灵魂,她把十几年积攒下来的眼泪一半给了歧莲。
到最后哭到喉咙都肿了,发不出声。
歧莲葬礼结束后,歧桑被带到麦卓辉几年前送给冉明希的那座豪华牢笼里。
第一天,冉明希就对她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你的资源、登上大舞台的机会我也会努力替你赚取,但有一点不会改变:我是不会爱你的,一丝一毫都不可能,所以不要奢求从我这里得到你曾经在别人身上享有的母爱。”
全然没有刚害死一个人的愧疚。
歧桑记得她当初是笑着回答了冉明希称得上冷酷无情的一句话:“没关系。”
她不爱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会爱她。
你来我往的情感反馈罢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无所适从的年纪里,抛开所有鸡零狗碎的伤害,选择性地遗忘她的亲生父母不爱她的这个既定事实,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哪怕只是看上去。
麦岁的失踪状态终止于三年前的苦夏,尸体在郊外一栋别墅里,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警察通知亲属认尸,冉明希去了,但她没有上前,而是嫌恶地别开眼,离开前只说了两个字:“晦气。”
歧桑没走,问警察:“我姐有留下什么吗?”
麦岁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封遗书,纸条就放在尸体旁边,用花瓶压着,是写给冉明希的。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妈妈,你能不能抱抱我?】
干干净净风风光光时,冉明希都没有抱过她,更别提她现在这副模样。
那天,歧桑把另外一半的眼泪给了麦岁,至此之后,她再也哭不出来了。
岑遥在知道冉明希禽兽不如的德行,以及她耍手段将自己亲生母亲关进疗养院这事后,问过她一个问题:“你剥夺了冉明希的自由,又不想让她自杀成功,究竟是为了折磨她,还是为了等她一句承认,承认你和麦岁,承认你们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成绩?”
她说不上来,或许两者都有,唯一能确定的是,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手段互相折磨才是她的初衷。
她要让冉明希活着偿还自己的罪恶。
……
歧桑没回消息,用卖掉麦卓辉送给冉明希的那套别墅后到手的钱,给疗养院转了十年的住院费用。
然后收起手机,走出大厅前,被人叫住,“歧桑姐,马上就要开始演出了,你要去哪?”
她又不登台,去哪又有什么关系?
歧桑晃了晃手里的烟盒,“去外面抽根烟。”
烟是她来剧院的路上买的,十块钱一包的廉价烟,打火机却是大几千的奢侈品,多怪异的搭配。
她没抽过烟,动作很生疏,用力吸了口,两颊都陷了进去,但最后只吐出很浅的一口,其余都被她吞进肺里,呛到快要喘不过气。
脑子却被风吹得清醒了些,朦胧的夜色里,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没几秒,被磨砂质感的玻璃拦截。
就这样失去了可以验证的机会。
-
演出圆满结束,半小时内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相继离开剧院去庆功,清洁工打扫完也离开了。
不知道是谁的工作疏忽,只关了暖气,舞台上的顶灯还亮着。
歧桑后背还浮着一层薄薄的汗,这会被穿堂风一吹,又潮又冷。
她还是脱下了外套,只留件修身打底衫,衣摆扎进紧身裤里,脚上踩着一双芭蕾舞鞋,组合在一起,有种突兀的违和感。
她没有立刻上台,而是站在观众席第一排前看了很久,看地板上几不可查的尘埃,头顶扑朔迷离的灯光,帘幕上纹理分明的褶皱。
她把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脑子里。
没有背景乐,没有观众,没有伴舞,在万籁俱寂中,她最后一次站上舞台,以《吉赛尔》第二幕的登场方式。
在十大最出名的舞剧里,她其实并不喜欢《吉赛尔》,这故事太过悲情,总能让她想起麦岁。
剧里的吉赛尔和麦岁一样,即便死去化成了幽灵,仍在奢望着一个不可能的拥抱。
恢弘悲剧的结尾,要用盛大的死亡来献祭,歧桑心甘情愿献出生命,她跌落在地,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靠近膝盖的位置旁,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匕首,银色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她换了个平躺的姿势,拾起匕首,高高举在空中,闭上眼睛。
就在匕首距离胸口不到五公分处,偌大的观众厅响起一阵节奏分明的掌声。
她手突地一顿,下意识睁开了眼。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他的身形影影绰绰,半边轮廓晕着金赭色的弧光,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
右腿搭在膝盖上,不说话时,气质沉郁又冷漠,藏着不容置喙的矜贵。
歧桑保持着仰面平躺的姿势,眼睛微微眯起,男人的模样看清晰了些——
其实不用非要看清楚,她也知道他是谁。
她想要看清的,无非是这一刻他的态度,是继续拿她当成满足自己兴趣和一时刺激的工具、可有可无的消遣品,还是如他刚才不吝的掌声一样,不杂任何邪念,只剩下被纯净水淘洗过后真情实意的赞美和欣赏。
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心,就此了结这浑浑噩噩的一生,还是像飞蛾一样,义无反顾地扎进这把看不见未来的火光里?
感觉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几秒钟,只够电影往前推进几桢,根本来不及解答这深奥的问题,极静的环境里,她听见自己胸腔急促的躁动声,心脏仿佛快要跳出来了。
理智无法分析的问题,心跳告诉了她答案。
歧桑眼眸里一点点地染上水光,高举在空中的匕首侧开几度,砸在厚实的木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和未来,缴械投降的姿态。
脸上一片沁凉,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又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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