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050 师兄的职业规划(2 / 2)
那次离家后,贺怀之就中了举,后来就留在平州备考,又差人接来了母亲。
后来他便结识了如今的妻子湘君,与她成亲,又成为了福王府的长史。
日子一久,他渐渐忘记了童年记忆里那堵矮墙,矮墙后那道婀娜的身影似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再次见到徐慧卿,却是在平州的春风楼。
春风楼是青楼,慧卿表妹在这种地方自然不是去端茶送水,而是沦落为妓。
她已经接了客,不是清白之躯,而且还是平州名妓,艳名远扬。
贺怀之之前略闻其名,却没想到此慧卿就是彼慧卿,这平州名妓,竟当真是他记忆的清纯表妹。
那日他见到徐慧卿时,她正在一群官宦乡绅饮宴间陪酒行酒令。徐慧卿薄施脂粉,如一枝清水芙
蓉。她妙语连珠,将在场气氛炒得火热。
青楼也有档次之分,像春风楼这等高档场所,客人个个非富即贵,陪酒的□□也不必媚视烟行风尘味十足,最好是通些文墨。
有此才学手腕,亦难怪徐慧卿能红遍平州城。
贺怀之那时候手握酒杯,可杯中酒却撒了大半,竟似连酒杯都拿不稳。
他痴痴看着眼前的徐慧卿,却好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他当然也去见了徐慧卿。
他忍不住问徐慧卿,问徐慧卿为何堕落如此。
徐慧卿柔情似水的看着他,眼睛里渲染了水雾般的雾气。她告诉贺怀之,自己因为思念贺怀之,故而在母亲死后变卖家产,携金银细软来到平州,要投奔贺怀之。
可是徐慧卿来到平州那天,恰好遇到贺怀之敲锣打鼓,娶吴家的女儿吴湘君。
她失魂落魄站在街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的不知晓如何是好。
后来她被人相欺,骗去金银细软,毕竟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终究没有保护得了自己。
她不得不坠入青楼,沦落风尘。
贺怀之听得呆住了,他声泪俱下,问就算如此,徐慧卿为何不求助于自己?他自然会帮助她,令她不必落入这个火坑。
他还惭愧,说只以为那些资助是姨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没想到徐慧卿是喜欢自己的。他将徐慧卿视若亲妹,从未想过徐慧卿居然对自己有意。
没想到最后,居然酿成这样的悲剧。
这可真是上天不慈,阴差阳错之下,居然酿造了这样的悲剧。
他为徐慧卿遭遇悲痛痛苦,好似怜惜不已。
然而他口中说出的话,以及眼里流下的泪,全部不是真的。
不错,他是没有跟徐慧卿私定终身。他们没有肌肤之情,他没有握着徐慧卿的手说非卿不娶。可这一切,无非是碍于名节,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是多么的不堪,贺怀之不想领受,徐慧卿也是个懂事的女子。
但他穿着徐慧卿做的鞋袜衣衫,喝着徐慧卿炖的汤水补品,看着徐慧卿那含情脉脉的眼光。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又不是真是一块木头,又怎么能感受不到徐慧卿的情意?
那些小小的,浅浅的暧昧,虽然没有说出口,对于年轻男女而言却是心照不宣。
若这些男女之间没捅破窗户纸的暧昧尚可辩驳,那么贺怀之对于徐家救助的辩驳,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强词夺理了。
同姓为堂,异姓为表,所谓一表三千里,自来血脉亲近跟姓氏有很大关系。
就像他是贺家旁支,故而就算是家境清贫,那族中公学也向他开放,让贺怀之能够启蒙读书。
至于姨母,将房子低价租给贺家已经足够有情有义,一个不同姓的姨母为了贺怀之读书大计卖田卖地,这种超额投资是但凡懂人情世故的人都明白的。
姨母并不是作为一个亲戚对贺怀之施恩惠,而是将贺怀之当作女婿来投资。
贺怀之既然接受了这份投资,按照道理而言,他应该取徐慧卿。
可是,贺怀之却并没有。他娶了吴家女,湘君姿色平平,却十分贤惠,两人婚后也是其乐融融。
他跟徐慧卿既无婚书,又无肌肤之亲,只不过是一些心照不宣罢了。
故而他纵然娶了湘君,也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哪怕姨母找上门来,加以质问,他也可以用一切皆是误会来解释,就像此刻自己在徐慧卿面前的说辞。
贺怀之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难解决的。
再者女子名节十分重要,他不信姨母真能将此事扯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更要紧的是,在贺怀之的印象中,姨母母女一直是斯文体面的人。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娶吴湘君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徐慧卿却委身为妓了。
他看到徐慧卿委身为妓那一瞬
间,手中酒水洒出大半。这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恐惧。
当徐慧卿委身为妓之后,这事情的性质顿时就不一样了。
姨母对他有此恩义,自己却让表妹沦落烟花之地,这是怎么样的无情无义,又是怎么样的骇人听闻,他又是怎样的寡廉鲜耻。
别人会想,徐家为供养他卖田卖地,而贺怀之已经是四品长史了,竟未曾有丝毫探问?他不思报答,甚至,连恩人之女沦落风尘都不知晓。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他确实从未探问过姨母家近况。
但是,若姨母家犹自好好过日子,这一切本不是什么问题。
他想徐慧卿为何如此愚笨,不肯寻自己求助呢?至少他能把徐慧卿安置为外宅。虽然吴家势大规矩多,可湘君这个吴家女却十分的贤惠。
只要自己加以恳求,湘君也会同意纳徐慧卿为妾的。如此妻妾和睦,也不失一桩佳话。然而到了现在,这一切都给毁了。
徐慧卿已然沦落风尘,这一切已经是个笑话,这已经是个骇人听闻的丑闻。
那些达官贵族会对徐慧卿温柔的笑,席间也是会跟徐慧卿谈笑风生。然而,那终究不过是男人找乐子,没有男人会真正看得起这样的□□。
一片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徐慧卿终究是清白被玷污,从此白玉有瑕,不再是个干净的女孩儿了,她这一生已经毁了。
而他之所以来寻徐慧卿,是为了探徐慧卿的口风,想要知晓徐慧卿有无说出自己身世,已经曾经跟自己发生过的那些纠葛。
而此时此刻,徐慧卿仿佛根本没看出贺怀之的狡辩,以及贺怀之看似深情外貌下那些计较和盘算。
她看着贺怀之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只有一种款款深情和无奈。
“贺郎,这一切又怪得着谁呢?只能怪我们之间情深缘浅。我终究是个女儿家,有着属于自己矜持,故而许多情意竟并不能与你明言。故而你丝毫不知,只将我视为亲妹。”
“不错,那时我自然可以寻上你,并且让你庇护于我。可是那时候你新婚燕尔,我怎么能打搅你,我怕你家中新妇会见怪于你。我也打听过,吴家是本地大姓,我恐你根基未稳,我怕你受尽委屈。”
“从小,我便看着你如何的寒窗苦读,是多么的辛苦努力。为了光耀门楣,你又做出多么的努力。我心疼于你,又怎么能让你这一切尽数化为乌有?”
“不,贺郎,我不能寻上你,不能让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不能让你跟我扯上关系。如今我人在青楼,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别人皆不知道你跟我的曾经。事到如今,我能见你一面,我亦是心满意足。”
她含泪微笑着看着贺怀之,说道:“我死了也不冤枉。”
当徐慧卿说出这句话时候,她含泪的眼在闪闪发光,就如碎钻,如美玉,如天上星子。她是那样的美,是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是贺怀之那个平庸妻子绝对不能与之相比的!
可是这样的美,又透出了将死的凄绝。
贺怀之已经听出了徐慧卿嗓音里的死志。
此刻他们站在高楼之上,楼下是潋滟湖水,徐慧卿已经向这一片湖水望过去。而贺怀之呢,也知晓徐慧卿根本不会水。
有那么一瞬间,贺怀之想要伸出手,想要救下慧卿。
可他脚踏出了一步,就又生生顿住了。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此刻来这儿的目的,他发现,也许慧卿死了,对自己有最大的好处。
这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
一个女子清白被污,又何必还活着呢?她这样儿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一切归去,就这样死了,那终究是一了百了。
于是他没有去看徐慧卿了,他看着天边的月。天空一轮满月,是如此皎洁。不知为何,今日的月亮十分的大,大得
令人觉得妖异,让人失智。
就是在这样子的月色之中,徐慧卿一跃而下,从春风楼的第九层跳下来。
然后,贺怀之顿时醒了!
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那个夜晚凄艳梦幻得仿佛不真实。那晚的月亮大得吓人,月光宛如牛乳一般倾泻在天地之间。
就是在那样的夜晚,他眼睁睁的看着徐慧卿的死,看着徐慧卿香消玉殒。
此刻他醒过来,明明是夏初炎热之际,他也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尽数都是汗水。
贺怀之只觉得口干舌燥,匆匆拿起一旁水壶,给自己口中灌入几口凉水。
想到了徐慧卿,贺怀之忽而有些伤感。
死人是最美的白月光,到了如今,贺怀之竟也禁不住开始怀念起来。
他委实没有想到表妹爱自己爱得那么深,甚至可以做到这一步。早知道,自己就纳她为妾,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地步。
而在这之前,他一直看错了徐慧卿吧。
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徐慧卿还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徐慧卿说话那么温柔斯文,仿佛性子很好样子。
说是表妹,其实徐慧卿只比他小三个月。
他是个温吞、内敛的性子,有些事情无可无不可,平时十分乖顺听从母亲的吩咐。感受到徐慧卿的热情,他也并不是那么抗拒徐慧卿。
可他总觉得,徐慧卿心思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仿佛很聪明,看书比贺怀之看得快,甚至理解得比贺怀之透。她面上虽然柔和,可实际上是个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甚至贺怀之的前程,就有徐慧卿一步步推动谋算的身影。
一个小女孩儿,就能游说姨母资助自己。是她让自己不单单在贺家学堂读书,要去拜访名家大儒,要去结交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同窗。
还有便是,打动名师董公那篇策略,是徐慧卿帮他写的,他不过誊抄一遍。
甚至她还细细问董公授课内容,因为董公会参与出题,她为贺怀之猜题压题。
其实他的资质始终要差一点,如果没有徐慧卿帮衬,他是不能中举的。
等他中举之后,徐慧卿给他写过信,说要助他继续高升,之后会试、殿试,她一定竭尽心力帮衬。
可贺怀之却把这封信烧了。
他已经受够了,而且他实在没有太大的进取心。中举之后,他其实已经心满意足,觉得小富则安。
他不能娶徐慧卿为妻,因为他感觉徐慧卿野心太盛,所图的是大富大贵。
他甚至觉得,徐慧卿其实并不爱自己。
因为徐慧卿是个女儿身,再有才学也不过是只能守在方寸之地。而本朝,却没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
所以徐慧卿挑个好拿捏的丈夫,一步步通过他实在自己抱负。
自己不过是徐慧卿向前进的道具。
吴家看重了他,将女儿许给贺怀之。贺怀之固然也是贪图徐家权势,可他其实也是对吴湘君十分满意。
吴湘君既无惊世之才,又无殊色之貌,可她虽出身大族,却笃信以夫为天,对贺怀之这个丈夫十分恭敬尊重。
贺怀之对这样妻子十分满意。
湘君虽然平庸,但想法不多,没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妄念,给他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
他在湘君跟前,终于也是缓过劲儿来。
徐慧卿确实太过于让人窒息了,让贺怀之想要摆脱她,甚至刻意别人不见。
他更没想到,自己躺平过日子,却迎来了福源机缘。
福王王妃吴氏也是出自这个吴家,不过贺怀之有自知之明,本来也没想过去巴结。
但他不巴结,吴王妃倒是挑中他了。
王府长史看似有四品官,但是其实是个很尴尬的位置。大胤并不允许藩王囤私兵,名义上也不能干涉封地官员任命,所以其实藩王们的位置是有些尴尬的。像福
王这种放飞自我,开开心心当富贵咸鱼的人还好。这但凡有些志向,只怕这位夺位失败皇子就会心情抑郁。
那么藩王如此,藩王身边的长史之位也是如此微妙。
有进取心的进士是绝不愿意侍奉藩王,成为长史,一般多挑没什么野心举人任职。
既然如此,便宜谁还不如便宜亲戚。
贺怀之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人,吴王妃觉得多个自己人固然不错,可若横行霸道恣意妄为连累自己就不好。那么安分的贺怀之就比较符合吴王妃的要求,因而向福王举荐。
福王虽不能干涉州县政务,任命王府长史权力也还是有的,因此贺怀之居然因此捡了个四品官当当。
这一切本来是这样安顺和美好,可这一切却都让徐慧卿给打破。
美丽的慧卿,聪明的慧卿,她终于死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消失在天地之间。
没人寻到过她的尸首,因为明月楼旁边那个湖暗潮汹涌,甚至有水道通入江中。
于是徐慧卿就消失了,似乎化作烟云水汽,就这般消失在天地之间。
她没死之前,贺怀之觉得她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可当她死后,贺怀之才回忆起她的美丽和耀眼。
人选择自尽,便是以死赎罪。哪怕徐慧卿生前卖身,白玉有瑕,可当她死了后,慧卿表妹又重新变得清白和干净了。
回忆起这一切,贺怀之不觉失魂落魄坐着,这样儿怔怔发呆。
这时候下人却来回禀,说陈州的林姑娘已经到达了福王府。
贺怀之顿时回过神来。
这位林姑娘善于断狱,因福王矿上发现了一具高度**的尸体,闹得人心惶惶,故而福王将这位林姑娘请来。
贺怀之想到那具高度**的尸体,眼中蓦然流转了一缕幽光。
然而他收敛了神色,又给自己灌了一碗冷茶,接着就去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娇客。
当贺怀之踏出房间时候,他遇见了王府幕僚尹惜华。
尹惜华不但有传奇的身世,还有出挑的容貌,以及出色的口才。最近福王十分倚重于他,对他甚为看重。
贺怀之看在眼里,也是对尹惜华客气几分。
反正尹惜华不可能有任何有品阶的官职,绝不能威胁于他。既然如此,客气几分又有什么要紧呢?
不过今日尹惜华仿佛格外耀眼和漂亮。
纵然早知晓尹惜华是个美男子,贺怀之觉得今日的尹公子似乎也要更漂亮一些。故而贺怀之忍不住说道:“尹公子,今日可谓光彩照人,仿佛更加俊朗。”
尹惜华确实打扮过,他有修眉,打理了自己发型,挑选了合适的衣衫。
闻言,尹惜华不觉微笑说道:“有一位故人来此,自然亦是要郑重其事,绝不能以含酸的姿态来迎接她。”
贺怀之这才想起,尹惜华曾经在顾公门下求学几年。那时尹惜华正是失意之际,得顾公收留,学习过刑名断狱之术。那么这样一来,这位远道而来的林姑娘和尹惜华也正是旧识。
贺怀之微笑:“既是旧识,想来尹公子是准备与我一并相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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