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二更](2 / 2)
回房以后,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变成屈辱的愤怒,一时想着要怎么告发小养女,一时又想,干脆用来威胁她做点什么。
哪知当天晚上,他的饭是被她端进去的。
在她鬼一样的视线里,他被盯得嚼都不敢多嚼,甚至在她突然抬手的瞬间吓得呛了口汤,拼命咳起来。
没被水淹死,差点被汤呛死,那天他扒着床沿,咳得像发病的林黛玉。
而她拍蚊子的动作,以及临走前那一眼轻蔑,好像看穿他的外强中干。
草。
真他妈丢人。
那晚起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被她摁在水里淹死,或者一脚踩断胸骨,埋尸荒野。
与此同时,他也悄悄留意起这个小养女,更发现了她的表里不一。
比如人前依头顺脑看着特好欺负,其实那双眼无情无绪,全他妈是盘算。
冷不丁看你一眼,像要把人贯穿。
后来他跟爸妈去北市几年,高中回到外公家,得知她在面包店做兼职,忽然想起当年之耻,于是带着报复和看笑话的心理,去了那间面包店。
他有钱,带几个朋友过去撑场子,杀气冲天地当了一把上帝,结果付款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把饮料掉地上。
味全果汁,软塑料瓶的包装很脆,立马摔裂一道。
本来打算扔掉的,结果被她死死盯住,突然就怵得头皮发麻,最后连吸管也没敢要,愣是就着裂缝把果汁喝完了。
回去后,拉了两天肚子。
打那天起,他就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善茬,又气又怕但不敢招惹,于是从此敬而远之。
可哪知道他那个斯斯文文的表弟,居然在大人眼皮底下跟这危险分子谈起恋爱,甚至为了她,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
年轻男女恋爱分手很正常,但像他们那样爱起来背井离乡,分了又要老死不相往来,听起来狗血又刺激。
反正当初得知她拐走表弟,牛逼两个字差点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被他妈瞪了回去。
但该说不说,是真的牛逼。
不仅拐走他表弟,还把人给踹了,现在又找了个男的打算结婚,甜甜蜜蜜,把旧人忘了个干净。
搁谁不疯?
所以也不能怪徐凛,这么想着,江廷正色道:“叙旧的话没必要了,我跟你其实也没什么交情,言归正传吧,合同签掉,拿了钱你该去哪去哪。”
他态度突然转变,沈含晶思索了下:“听我爸说,我和江助理曾经也是同学?”
“你听错了,跟你同过班的是我妹妹,不是我。”江廷语气梆硬。
他妹妹……
沈含晶半含着眼,想起那天在国金见过的富家女,隐约记起微博的名字,似乎叫江宝琪。
“方便问一下,徐总什么时候会再回庐市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江廷警惕。
沈含晶尝试换个思路:“或者麻烦江助理看一下徐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申市见他。”
“他最近行程比较满,很快也要离开申市,应该没空见你。”江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应该,用的却是斩切的语气。
避之不及的态度,沈含晶当然感受到了。
谨慎甚至是防备,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叫他难做。
看了眼时间,沈含晶起身邀请道:“江助理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逛逛?”
她笑意舒展,一双眼明澈透亮,江廷以为是顺利的信号,也站起来:“也行,那有劳了。”
离开办公层,到了二楼展厅。
有人在录视频,介绍新装成的样板间。
发视频的账号江廷也关注了,很活跃,从数据来看粉丝数也不虚,加上到店情况,足以证明获客能力。
再旁听介绍,话术很有一套,整体的接待氛围都不错。
地段不占优势,但营收能做到这么强,肯定是花心思下了苦功的。
这时候要被转卖,不啻于卖掉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代入想想,确实不容易。
看着沈含晶,江廷打心底发出点感叹。
这么个聪明脑袋,如果当初没有跑走,凭她的成绩,学业上肯定能有更好的发展。
屏幕前站了站,看见几张商业空间的落地效果图。
江廷忽然想起件事:“AN在崖州有间酒店在翻新,三百来间客房,软装搭配方面,应该可以考虑一下。”
崖州,国内一座海滨城市,知名度假圣地。
沈含晶伸手把效果图摆正,笑着说:“那AN一定是我们的大客户,期待合作。”
“以后都是一家的,这都不在话下。”
这话沈含晶没接,只提醒他:“地毯有点厚,江助理小心别绊到。”
逛完二楼再逛一楼,沿着动线走完全场后,到了展厅门口。
沈含晶站在logo底下:“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江助理慢走。”
原地站桩,江廷懵了下:“什么意思?”
“既然江助理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说和我没什么交情,那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了。”沈含晶回答。
江廷一怔:“合同呢?”
“春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会不明不白就拱手让人?”
好家伙,就是不签的意思了。
江廷顿时黑脸:“你耍我?”
“怎么会?”沈含晶嘴角弧度标准,礼貌得像嘲弄。
没想过是这样走向,江廷忍气:“看安叔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拿钱算了,不要搞事。”
太阳直照下,沈含晶头颈微偏:“那么点钱够我在国外过一辈子?还是说,无论我在外面做什么,徐总都会一直在经济上支持我?”
江廷重重愣住,惊讶于她的直接:“疯了吧,你跟他什么关系?爱人还是情人?他凭什么养你?”
“所以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要签这份莫名其妙的合同?”沈含晶笑意渐淡,说完又抬腕看表,催促之意明显。
这不是婉拒,已经算明拒了。
江廷反应过来,想一次就说服,此路压根不通。
靠威胁或好言相劝,她更是油盐不进。
气得牙关发痒,江廷想要甩几句狠话的,沈含晶的脸已经挂了下来,目光冷飕飕,跟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
这副神情,让江廷仿佛回到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傍晚,面门生痛,脑瓜子嗡嗡的。
门口僵持着,出来个人帮腔。
“江助理。”袁妙走到他跟前,客气地询问:“钥匙给您,需要帮您叫代驾吗?”
“叫什么代驾?”江廷怒。
大白天的,他又不是喝高了。
“那您是不记得车停在哪里?我可以陪您去找。”袁妙再问,眼里依旧有洋洋笑意。
她执着地站着,江廷往左或往右,都有她结结实实挡着。
再看后面的沈含晶,直勾勾盯着他,和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
好男不跟女斗,江廷咬咬牙,气得转身就走。
等回到车上,他掏出手机,开始给徐知凛打电话。
响了大概半分钟,徐知凛接听。
“被赶出来了?”他声音平淡,看起来毫不意外:“我告诉过你,别掉以轻心。”
“你以前到底看上她什么?”江廷扶着方向盘,真诚发问。
“跟你没关系。”徐知凛说:“既然事情没办好,你就留在那边,想想怎么完成。”
“什么意思?这事不解决我就不能回去?”江廷毛了:“你这不是坑我吗?”
他发牢骚时,徐知凛刚到家。
从下车开始,一路听江廷说着事情经过,讲到激动处简直大冒肝火。
走进客厅,徐知凛单手解开领带。
他这表哥虽然不靠谱不着调,但很少有跟人急眼的时候,这回恼羞成怒,可见真是被气到了。
或许气没地撒,领带解下时,忽然听到江廷问:“她要见你,还让你加钱养着她,你怎么说?”
徐知凛定住。
电话那头,江廷随即支招:“不然把她收身边,当不成老婆当情人,就当重温旧梦,过几年给点钱打发算了!”
恶声恶气,带着发泄的意味。
徐知凛摘掉眼镜,在窗边的沙发坐下。
手机里吵得很,没听到回答的江廷开始嚷嚷:“你不会是不敢见她吧,怕她吃了你?怪不得着急开溜,原来自个儿也怂!”
“别激我,没用。”徐知凛垂下眼,语气不咸不淡:“宋琼或者梁川,只要用心总能想到突破点,自己想办法。”
江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是工作,没得推脱。”说完,徐知凛挂了电话。
门厅垂吊半人高的晶格,阳光透过格身铺射到地面,有一种斑驳的秩序感。
而他陷进背阴的沙发,像被阳光逼进角落的人。
偌大屋宅没什么声响,而安静催动倦意,鼻梢轻轻起伏着,徐知凛眼皮渐沉。
连日没得好睡,心在胸腔沉闷且无力地跳动着,只是觉浅的人,对周遭动静格外敏感。
恍惚间,一道呼吸落在额面,有人慢动作接近,小声喊他:“知凛……”
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潮湿的柑橘调,一点丁子香。
气味挠进皮肤里,触发肌肉记忆,徐知凛抬起手臂想要摸她发梢,却摸了个空。
倒是一米之外,有人隔着茶几喊他:“二哥?”
慢几拍,徐知凛进入梦醒时分。
见他睁眼,江宝琪直起腰:“真是你啊,你刚回来吗?”
“嗯,回来找点东西。”徐知凛从沙发站起来,揉着眉心打算要上楼时,被江宝琪叫住。
他转身:“找我?”
“呃,我前几天去医院了……”见他神色还行,江宝琪试探着说:“外公问你几回,应该很想见你。”
徐知凛点头:“知道了。”
“那,你这两天会去看他吗?”
“看情况。”
“哦……”江宝琪没敢跟着,正好手机响,她滑动接听。
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说接到一个人的联系,自称是她以前同学,想见见她。
“什么同学?骗子吧。”江宝琪啧了一声:“还要见我,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正讲着电话,徐知凛折返过来,对她抬抬下巴:“眼镜。”
“哦哦。”江宝琪连忙往后撤一步,摸到眼镜递过去的同时,电话里也传来经纪人报的名字:“沈含晶。”
啪的一声,眼镜掉到地上,江宝琪瞪大了眼,跟徐知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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