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2 / 2)
打开妆奁,姜峤从里面找到了一根略长的编绳,将自己散落的三枚铜钱重新串起来,挂在颈间,藏进了衣裳里。
这是她从小戴着的护身铜钱……万万不能丢了。
整理好衣襟,姜峤一抬眸,正对上了妆奁上嵌着的镜子。镜中,她眉眼间的小女儿情态已经收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些娇羞柔弱的表情,她现在做出来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从出生那刻起,她就被生母许采女谎报为皇子。
个中缘由其实也很俗套。不过是许采女怀胎六月时,被一个道士指着肚子胡说八道——若此女诞下皇子则平安无事,若诞下公主,则克父克母,祸乱南靖,应当当尽早除之。
为了保命,姜峤自幼模仿男子的体态与说话方式。没想到十几年后,她又要为了保命,不得不学回女子做派。
好在她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后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宫妃,还有内教坊里遇到的乐伎们,都是她的模仿素材。
不然这么短短数日,她还真没法完全变成一个女娇娥。
看着铜镜里眼眶通红的自己,姜峤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眼角,阖上妆奁推至一旁,在卧榻上躺下。
这一整日,从看见城楼悬尸,到被霍奚舟逼问,她虽都应对了过去,但中间过程着实是提心吊胆。半真半假流下的眼泪,竟比之前十九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样的情绪消耗太过,好不容易松下劲,便开始疲惫不堪。姜峤眼睛半阖,看向纱帐上曳动的烛影。
渐渐地,神思恍惚。她又想起今日城楼下那片狰狞黑影,思绪也一下被拉回数日前……
半月前,叛军攻入建邺城的时候也是深夜。
那时,姜峤正穿着祭礼才会穿戴的十二旒冕冠和玄衣纁裳,站在太初宫外,看着霍奚舟讨伐她的檄文发怔。
“姜峤其人,少禀凶毒,行秽禽兽。弑父杀兄,辱姐欺母,残害忠良,罪盈三千,当诛之。”
那纸檄文最后被姜峤点燃,成了废帝自焚而亡的第一把火。
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冕服,穿在穷凶极恶的死囚身上,与整座寝殿一起没入熊熊大火。
火焰好似点亮了姜峤眼里的光,让她沉郁的心情也一瞬间变得雀跃起来。
这本应当是她解脱的开始吧……如果她没有在暗道被钟离慕楚拦截的话。
卧榻上,半梦半醒的姜峤不安地翻了个身,蜷缩着靠近墙面,眼皮越来越重,再次浑身发冷地陷进噩梦里。
梦境的开始,又是在地下暗道里,一队黑衣死士堵住了她逃往皇城外的去路……
姜峤站在她的贴身侍卫云垂野身后,与数十名手执火把的黑衣死士相对而立。死士衣摆上绣着专属于钟离氏的睚眦图腾。
一身姿颀长的白衣男子从死士身后缓步走出来,袍袖翩翩,意态从容。
“陛下好本事。”
温润而富有磁性的男声传来,自带几分轻佻的笑意,却毫无温度,让人毛骨悚然。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火光亦将他的面容映照清晰。那是一张轮廓柔和的面庞,五官清逸,唇角还勾着一抹浅笑,温柔至极。
男子的眸光不偏不倚落至姜峤面上,眼里的笑意愈发讥诮,“阿峤要逃去哪儿,怎么也不知会舅舅一声?”
姜峤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霎时惨白,一股浸入骨髓的惧意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张了张唇,无声地唤出男子的名姓——钟离慕楚。
“差点忘了,阿峤现在还是个小哑巴。”
像是被提醒了,钟离慕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从宽袖下探出手,朝姜峤招了招,手腕上还戴着姜峤御赐的佛珠,“还不过来,舅舅给你解药。”
姜峤眼睫颤了颤,往后退了一小步。云垂野手握宽刃朴刀,将她挡在身后。
钟离慕楚唇角的笑意凝结,眼中寒光陡闪,不急不缓道,“躲什么?舅舅是赶来救驾的,跟那些叛贼可不一样。乖乖过来,舅舅自是能护你周全。”
姜峤十指攥紧掌心,仍是无动于衷。而她身前的云垂野,逐渐收紧握着朴刀的手,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阿峤这防着人的模样,着实让舅舅伤心啊。”
钟离慕楚叹了口气,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钟离公子,仿佛刚刚的阴鸷只是旁人的错觉。
他后退一步,任由死士们涌上前将云垂野和姜峤团团围住,抬起手,嗓音的温度降至冰点。
“全都杀了,我要将他们的项上人头献给新帝。”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悬在半空中,仿佛掌握生杀大权般,轻轻一挥。
死士们霎时拔剑,锐利的剑光直朝姜峤和云垂野袭去。云垂野拔刀迎上,却只用了一只手应对,另一只手还握着刀鞘,刀鞘另一端是紧随其后的姜峤。
姜峤跟在云垂野身后左右闪避。突然,一死士从刀鞘下重重一挑,震麻了她的手,让她毫无知觉地松开了刀鞘。
就趁这一空当,死士们蜂拥而上,将姜峤和云垂野分隔开。
姜峤踉跄着退了几步,一抬眼,就看见钟离慕楚已经站在了近前,阴恻恻地看着她。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她的脖颈,猛力一推,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暗道墙壁上。
后脑勺重重磕在石壁上,姜峤几乎头晕目眩。而钟离慕楚扣在她颈上的五指,虽然没有用力,但光是那冰冷的触感,已经让她浑身血液近乎凝滞。
“仔细想想,光是项上人头恐怕不够。越旸和霍奚舟恨不能食你的肉、啖你的血,舅舅得把你大卸八块呈上去,才能让他们解恨。”
钟离慕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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