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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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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温廷安带着吕祖迁穿过中门,越过一围绿烟撼天的紫槐竹丛,便抵至西隅校场,今日习射,当去射园。

恰值未正牌分,天色蒙了一层金粉,偌大射园里,一地残雪被洒扫干净,两院生员俱是身披箭壶,手执弓囊,鼓吏穿着一身锁子甲,指着一丈开外的一排箭靶,传授习射之道,且特地命庞礼臣徇众示范,庞礼臣身为关门子弟,自当不辱使命。

只见这位九尺少年弯弓搭箭,箕指曲肘,衣影如白日焰火,招无虚发,箭簇与罡风,近乎百步穿杨,一并织在了密雪那纯白且不定的罗网里,引无数生员欢呼叫好。另一端是钟瑾,他虽非武院出身,但出身典狱世家,射术亦算上乘,箭箭落靶,与庞礼臣不遑多让,两人历经昨日一役,看彼此都格外刺目,空气里的氛围剑拔弩张。

温廷安的射术不算最优等,亦不算最末等,隶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准,吕祖迁的水准较于她,要稍逊一筹。

温廷安兴致盎然,行至庞礼臣近前:“昨日庞指挥使是如何发落你的?”

原本斗志昂扬的少年,一听此话,登时如霜打了茄子一般,提起这事儿就来气:“温老弟,小爷我为你出个气怎么了,明明是那姓钟的欺人太甚,小爷我匡扶正义,为何挨训的人便是我?钟瑾他爹的官职还没我爹的厉害,他不过一只软脚虾,有什么好嘚瑟的!”

“庞兄想不想当众复仇?”温廷安眉眼弯弯地问道。

“当然想了!”庞礼臣话一落,又颇觉不对劲,“怎么,你想让小爷我打他?那可不准,万一他一口咬定我寻衅滋事,到时候我爹复被衙房喊了过来,我怕我不能活着见到明朝的金乌了。”

吕祖迁亦是困惑,温廷安不是要去寻钟瑾对质么,怎的突然教唆庞礼臣找钟瑾寻衅了呢?到时候闹出了乱子,他身为斋长,可担待不起,亦是凝声道:“温廷安,你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人了,切不可再生祸端。”

温廷安想二人是误会了,淡静地笑道:“我们三人可与钟瑾比试一场,若是我们赢了,他必须答应我们一个条件,庞兄尽可以一雪旧耻,若是他赢了,我们便可以答应他三个条件。”

想是要双方比试,算是同窗之间的习武切磋,吕祖迁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庞礼臣却有疑议:“不对啊,怎么我们赢了钟瑾,他只答应咱们一个条件,他赢了我们就要答应他三个条件?”

“因为是我们三个单挑钟瑾一个,本就对钟瑾不公平,所以他若是连中三箭,我们自当答应他三个条件。”温廷安解释。

庞礼臣眉心深锁,摞起袖袂道:“那就让他再找两位同僚进来不就得了?咱们三挑三,谁怕谁呢!他们赢了,我们答应三个条件,若是我们赢了,他们就要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温廷安将庞礼臣的原话,添油加醋地带到了钟瑾跟前,钟瑾也是受不得挑衅的主儿,瞬时盘马弯弓朗声喝道:“若是我赢了后,打算命你跪着喊我一声爹呢?你可应承?”

庞礼臣怒发上冲冠,摩拳擦掌地立在马背上,低斥道:“有何不可!小爷我爹是枢密院指挥使,我可是镇远将军的关门子弟,自古以来便是我没有输过!”

钟瑾冷笑一声:“别仗着你有一个爹,就有多了不起,也不称一称自己骨头几斤几两,一介目不识丁的大老粗罢了,也敢在我面前虚张声势?”

短兵相接之间,射园里无数生员人头攒动,仰着脖颈看着他们二人。

温廷安达到目的了,唇畔勾起了一抹浅笑,假令直接寻钟瑾对质,这人定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坦露梁庚尧的真正下落,倒不如寻个比试的由头,以三挑三的法子,待钟瑾惨败,她便可凭借赌注,冠冕堂皇地撬开钟瑾的嘴,射园里所有人均是这一场赌注的证人,钟瑾身为内舍生员,定当会愿赌服输,她便能顺藤摸瓜探赜到梁庚尧失踪一案。

且外,为何她能预判钟瑾一定会输,钟瑾是内舍生射术最顶尖的人了,而他寻来的同僚,射术定然皆逊色于他,只消她安排一下己方人马射箭的次序,循照某种战略,便可以胜过钟瑾。

校场上传了一阵槖槖靴声,钟瑾很快地寻来了两位同僚,其中一人,白襟镶银,宽袖斓袍,在于一片雪风之中翻动如鹤,云袍猎猎作响,在雪光的映照之下,五官如山壑般分明,神情却掩藏在暗影里,并不分明,轩挺修长的身量行在陌上,须臾之间,便入了画。

出乎她意料之外地是,此人竟是温廷舜。

温廷舜与沈云升替了班,守住文库,不让她觅得探查之机,这还不够,眼下偏偏与钟瑾同伙,不打算让她赢,他这人怎么这样,尽是跟她抵牾,温廷安一时有些五内催伤。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假令她知晓温廷舜会来搅局,她还不如让钟瑾一挑三。

校场内外的生员都骚动了起来,在三舍苑,绝大多数人都听闻过温廷舜的名头,魁院里的天之骄子,博闻强识,深居简出,近乎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怎么是他?”吕祖迁惊疑不定,骇愕地看向了温廷安,“你二弟怎么来了?莫非他认识钟瑾?”

庞礼臣盯着温廷舜,旋即怒不可遏,胸口几起几伏,遥遥指着钟瑾,大斥道:“钟瑾你个王八,怎的将魁院的人来寻过来了,你这是造弊!坏了赌约的规矩!”

钟瑾居高临下地挽着箭囊,道:“你们在赌约里,可没规定我不能找别院的生员,故此,我寻了温兄来,与坏了赌约一事毫不相干。”

“老子去你娘的!”庞礼臣数步上前,打算将钟瑾撂倒在地,温廷安与吕祖迁俱是上前拦住了,庞礼臣咬牙切齿对他们道,“钟瑾寻了温廷舜过来,那我这边可根本没胜算了,你们二人根本不敌他,不成,必须换人,换成武院的生员……”

“不行,”这头,钟瑾斩钉截铁道,“这可是你们三人先说好的,是你们三个人要我去寻另外二人,你们三个人不能换人,否则便是坏了赌约。”

这一番话无疑是赶鸭子上架,温廷安不能自乱阵脚,她用余光扫了温廷舜一眼,他眸色无波,削薄的唇畔却是极浅的弯起,似是一记轻哂,诱劝她打退堂鼓。

他三番两次阻挠她,她不由生出了些质疑出来,他明面上是以督查她课业的名义,命她切忌节外生枝,但实质上,她在想,他是不是刻意为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温廷安扫视了敌方阵营,温廷舜、钟瑾以及雍院的一位内舍生王望,温、钟二人的习射水平,她有目共睹,均属上乘,与庞礼臣不分伯仲,而她与吕祖迁的习射水平,跟那个王望差不多。

射园风云汹涌,温廷安细细斟酌了片刻,顷刻间有了一个主意,她把计策跟吕祖迁与庞礼臣说了,庞礼臣狐疑道:“你确定这样能赢?”

温廷安道:“与其成为涸辙之鲋,倒不如放手一搏,你放心,遵照这样的法子,敌方纵使再强悍,实力怕也不过是癣疥之疾。”

庞礼臣敦促吕祖迁快去办这件事,吕祖迁心情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只觉温廷安阴损的境界,真当是无远不届,当下便去寻鼓吏,少时,鼓吏差两位监丞抬了两只箭囊过来,一只给了温廷安,一只给了温廷舜,寒声嘱咐道:“你们比试时,为公平起见,只能用箭囊里的箭枝。若用箭囊之外的箭枝,当属逾矩。”

温廷舜垂眸看向了箭囊,囊中拢共三枝箭簇,第一枝锋锐削利,第二枝缺翎断尾,轻若鸿羽,弱不胜风,第三枝钝沉糙劣,重若生铁,笨拙如锈。依质量而言,只有第一枝箭完好无损,射程最远,而第二枝箭与第三枝箭,质感参差不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给了这般一只质量良莠不齐的箭袋,纵使实力上乘的弓箭手,射术只会大打折扣。

钟瑾与王望见着了,目露异色,钟瑾凝向温廷安:“这箭给偷换了,你当我毫无觉察,敢情是在刁难我们?”

庞礼臣先行呵斥一声:“什么叫刁难?咱们可没规定箭一定要用好的,你们用这些箭,咱们也用得是这些箭,条件都一样,公平竞争。钟生员这般激动,怎么,是不是怕了啊?这就将你劝退了,倒不如认输罢。”

钟瑾听了这般话,恼羞成怒,却被温廷舜抬手截住,他淡寂地盯着温廷安,眼神却极具张力,气质极具压迫感,那弥漫在雪风里的威慑力让温廷安止住了呼吸,她仰起了眸子,撞上了他的漆眸,见他浅淡地将唇抿成一线,默了一会儿,徐缓地道:“恭请赐教。”

他这算是正式接下温廷安的战帖了。

依照比试的规矩,两方人马在移动之中骑射,谁更迫近靶心,当属谁胜,连胜两场者即算胜出。

庞礼臣请钟瑾这边人马先出场,钟瑾自当是先打头阵,只见他骑着红鬃鬣马,曲肘弯弓,拉了一个满弓,那一枝最好使的箭簇,以凛冽之势破风而入,顷刻之间正中靶心,周遭雍院的内舍生员连声欢呼。

钟瑾志得意满地看了庞礼臣一眼,原以为他会出来比试,却见与他对簿之人,居然是吕祖迁。吕祖迁与温廷安相视一眼,她眨了眨眼睛,吕祖迁咽下了一口干沫,从箭囊里摸出了生满了铁蠹红锈的沉箭,有模有样地拉弓搭箭,及至撤掌之时,却见那一枝沉箭尚未疾跃半丈,便是不堪重负,有气无力地跌落在雪地里。

周遭生员见状,俱是毫不留情地哄笑一片,唯有外舍本斋的杨淳等人敛住笑意,为了给斋长挽尊,只得佯作一脸肃色,庞礼臣毫不客气地批判道:“看你就是个文弱书生,连个箭都不会射,小爷要你何用!”

吕祖迁憋得面红耳赤,抿唇不语。

钟瑾大笑起来,准备吩咐王望上场,却被温廷舜淡声阻止:“这是示弱引虚之计,对方派遣射术最差的人,是蓄意令我们轻敌,如果此番是王望上场,王望会用轻箭,对方必会派遣温廷安,而温廷安擅用轻箭,王望必输无疑。”

钟瑾不是蠢徒,一点就通,幡然醒悟地拍脑门道:“照你说来,第一局是虚晃一招,故意让我们轻敌,第二局若是王望出马,他输定了,而第三局是你对质庞礼臣,他手头有最好的箭簇,而你手头只剩下沉箭了——这般下去,我方必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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