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温廷安合拢折扇,道:“这大概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是沈大哥的唯一出路,沈家就指望他一个人撑持了,春考是他的命,他必须对自己狠。”
马车内两道各怀心思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似乎都诧讶于像她这等玩世不恭之辈,还能说出这种金语良言。
温廷安额庭渗出冷汗,找补道:“这番话我是听二叔说的,他不是时常拿竹棍鞭笞三弟么?说是修理得越狠,三弟越能成才,我想,这与沈大哥锥刺股,应是同一个道理罢。”
叙话间,一路行了十多里路,到了洛阳城外郭城门口,今日城门竟是设了禁障,皇城司和巡检司正在查人,一位伍长眼尖,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了崇国公府的马车,迅疾去通禀给司门郎中,司门郎中大慑,忙唤了巡检司来,到了马车前,请示了下,一见车厢内的人,正是崇国公府失踪了一整夜的大少爷二少爷,巡检司忙对伍长吩咐道:“快去给国公府去信,说是找着人了!”
大房夫人吕氏和贴身嬷嬷在半里开外的茶荫棚候着,吕氏一直在手捻紫漆佛珠,祈祷两子平安无事,陈嬷嬷看到了押队护送了国公府马车前来,幸喜地唤吕氏,找人找回来了,吕氏待看到了温廷安惫倦憔悴,又看着温廷舜腿脚满是干血,差点没晕过去,率先盯向温廷安:“你们哥儿俩弄成这样,这算是什么事啊!”
吕氏身子娇弱,根本是受不得打击,府内都知晓她教子无方,所有人都晓得大少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庶子温廷舜课业极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反而是颇受器重,就在昨日晌午,这块宝玉没去族学,老先生纳闷了,亲自到国公府问候,温老太爷发了很大的一通脾气,抓她是问。
偏巧大房的三姨娘刘氏嘴碎,唯恐天下不乱,借助了大小姐温画眉的嘴,把温廷安欺侮庶弟的恶状,含蓄地告到了老太爷面前,老太爷勃然大怒,数顿数落,斥曰朽木不可雕,温家出了阿斗,真是奇耻大辱,他不仅罚了吕氏的跪,更是放令,说是今次待温廷安回来,直接上家法伺候。
这令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小姐们,均是看笑话看热闹,让大房颜面尽失。
吕氏五内摧伤,本来想替这孽子求情,但见着了二儿子温廷舜畸形的双腿,登时红了眸眶,心中满是凄然,知道温廷安必是免不了一顿好打,但那温老太爷虽是文官,但在早年也是征战过沙场的将臣,那一竹棍落下去,岂不将她儿打死了?
温廷安再是多无可救药都好,再是作恶多端也好,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吕氏心事重重,甫一回到了国公府,山雨欲来风满楼,各房无数双眼眸都在暗中盯着这一房的人看,戍守在老太爷身边的长工长贵,垂眸袖手,以谆谆之态,恭候在屏门一侧,敢情是盯着人回来的。
三姨娘刘氏揽着眉姐儿,立在照壁内侧,一看温廷舜那腿伤,有意地掐着嗓子佯哭:“老天爷啊,二少爷怎的受了这般重的伤,谁家的心眼儿如此黑,把您的腿弄折了,咱大房本就身单力薄,指望着二少爷高中,把脊梁骨撑起来呢,让眉姐儿将来许个好人家,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那根吊着吕氏气力的弦,便是断了,她做了决定,先命陈嬷嬷和文景院的丫鬟们护送二少爷入屋,吩咐管事的请宫内太医速来照看,接着,她没有照常带着大少爷去正院花厅请安,而是直接对温廷安冷声命令——
“去祠堂跪下!”
温廷安看了母亲一眼,她从这位不惑之年的妇人眼底,看出了一种黯淡的决绝,她的眼神是一种凄恻的考验,温廷安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行至祠堂,推开屋门,面对着满堂列祖列宗的碑位,公然撩袍跪下,地面冷硬如铁,硌得膝骨隐隐作疼。
吕氏正在气头上,没有思量到这孽子不同寻常的静默,也没有像以往那般逞口舌之伶俐躲罚,她吩咐巡堂的小厮来,递来了一枝臂弯粗的硬质藤条,臂肘高高扬起,胸线起伏,吕氏寒声道:
“你这孽子!平素荒疏学业也便罢,我一日不管束你,你就弄出丧尽天良的恶事儿来!你是大房的嫡长子,是温家的嫡长孙,你责任如此重大,却妄自堕落,与瓦砾为伍,祸及整个大房,且还将温家的门楣都败光了!你犯下这些错,我免不了当个罪妇,免得上辱温家先祖下生孽子之罪!”
话至此处,吕氏面上苍白,满是濡湿泪渍,外院的各房女眷仆役,听得可谓是心惊胆颤,眼睁睁地看着温廷安跪在地面,面向列祖列宗,吕氏亲自掌板,咬着唇,那藤条照准少年清瘦的背部,结结实实鞭打了三十四十下。
众人又惊又愕,大少爷身子金贵着呢,何时真正挨过打,纵使平时再顽劣也好,大夫人也根本舍不得打人,今番老太爷拿家法伺候,大家原以为大夫人会觍颜求情,但此番,大夫人竟是打下去了!
那位混不吝的温廷安,居然也安安分分地受着?
眼见金贵的大少爷快被打得不成人样儿,兴风作浪的刘氏,有些傻了眼,忙上前劝解,吕氏并不停手,冷声道:“不必再惯着这孽子,平素是我将他宠坏了,才导致他干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今日不狠训,还不知道今后会堕落到什么田地!”
眉姐儿捏紧了衣角,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吕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手中动作未有停歇,藤条将温廷安身上的紫衫鞭得线碎袂裂,露出了底下削薄的一席绯色直裰裘衣,衣物之下的肌肤,经受了连环抽打,已是皮开肉绽,温廷安的额庭渗出了一层浓密细汗,躯体如若被抛掷于熔炉之中,身子骨被拆卸成四分五裂,后背处,是一片热辣的生疼。
她哽住一口气,硬生生地忍受着:“母亲训得是,孩儿确乎是做了诸多蝇营狗苟之事,活该受此训诫。”
众人见吕氏气急了,虽说是大房里的家务事,但又怕出了条人命,欲要去求温老太爷送个免死人情,但温老太爷性子执拗铁直,不是那么好告饶的,冷眼看着这一切,倒想看看这吕氏有何能耐,真能打死温廷安这个不孝孽障么?
府内一众女眷围在祠堂外边,看着温廷安面白气弱,那一袭绯紫裘衣尽是血渍,那挺得笔直的脊梁骨上,淤青紫痕,凌乱交错,悉身上下,竟是没一处好的地方。
刘氏劝解无效,其他房的夫人姨娘也轮番前劝,依旧苦说无果。
气氛正僵滞之间,众人倏然看到了一道修长冷峻的白衣身影,一瘸一拐,颤巍巍地步入祠堂,他气质偏冷,尤其是额庭处的一截淤疤,教人敛声屏气,不敢妄自直视,虽是庶子出身,但那一瞬间,所有人觉知到了一份撼金振玉般的威严,陈嬷嬷和文景院的丫鬟们紧追而来,却不敢拦截来人。
温廷舜在温廷安近侧跪下,应声:“孩儿的腿伤,是自己出城贪玩跌伤所致,与长兄毫无相涉。母亲若是责罚长兄,也请一并责罚孩儿。”
温廷舜话语平寂,却异常坚决,大有一种长跪不起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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