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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阙(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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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尚还是秋天,夜风却已经凉了。时至午夜,本是酣然入梦的时间,极仙台上却灯火通明,嘈杂的声响被夜风从仙台吹到山脚。

“听说了吗,月楼仙尊又将亲传徒弟除名了!”

“啊?!谢无垢可是谢家的小公子,仙尊竟然敢这样大大咧咧地将他除名,还昭告极仙台,岂不是打谢家的脸?”

“月楼仙尊除名的弟子还少吗?有什么不敢的?”

灯火惶惶中,一个身着蓝白纹袍的青年跪在后屋门前,夜风拂过他单薄的衣衫,将衣襟吹得哗哗作响,他的手旁放着一把银色的长剑,虽然跪着,但脊背却挺直得如同一把出鞘剑。

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暗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只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扇门,仿佛可以用肉眼看穿那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看到门后的人。

他身后站着三个极仙台的弟子,穿着蓝衣,是月楼仙尊门下的外门弟子。

为首的女弟子面无表情道:“谢小公子,仙尊吩咐我们把您带去诛仙台,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

跪在那里的谢无垢讥笑道:“谢小公子?一刻钟前,你还唤我大师兄。”

女弟子不为所动:“仙尊已经将您逐出师门了。”

谢无垢一怔,片刻后咬牙道:“师尊……”

“该改称呼了。”女弟子提醒道,“谢小公子,诛仙台的司刑马上就到了,您应当不会想让司刑大人的刑鞭拖着您走吧。”

谢无垢垂着头,久久没有言语。半晌,只听他低声道:“……为何?”

没人回答他,他也不在意,比起询问,那语气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师尊为何要赶我走?……弟子入门至今,自认无一过错,师尊为何要赶我走?”

他身后的女弟子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扑上来就要擒住他,却见寒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是谢无垢出了剑。

“滚开!”他握着剑,厉声道,“谁许你们拿我?!我要与师尊说话!”

那个来抓他肩膀的弟子捧着手,半边手掌都差点被他削下来,其他两人护着受伤弟子,为首的女弟子声音也失了冷静:“谢无垢!你听清楚,这就是仙尊的命令,月楼仙尊的命令!”

谢无垢怒道:“我不信!”

女弟子匆匆忙忙地查看了另一人的伤势,抬起头就要再说谢无垢几句,待看清对方的脸色,嗓子里的话又猛地落回了肚子里:“你……!”

……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啊。

谢无垢咬着牙,双目赤红,额前却满是冷汗,一缕发被打湿了,粘在他的脸颊上。他握着剑,眼睛里头却透出绝望和愤怒,好像困境里伤痕累累的幼兽,分明已知道了结局,犹不敢置信。

她心里头骤然起了点怜悯。

谢无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反反复复地低声道:“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师尊……我要亲自问她。”

“师尊!”他大喊道,“师尊,弟子求见师尊!”

风飒飒而过,连屋外的树也被他喊得摇了摇,但那间屋子矗立在那儿,绕花缠藤的梁木也矗立在那儿,它们在黑暗中沉默着,像它的主人。

谢无垢喊了半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方才他伤了人,女弟子一时也不敢靠近,只能缓声道:“谢小公子,仙尊做出的决定从没有反悔的。您应当是知道的,以前仙尊也曾有几个弟子,但……”

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月楼仙尊的弟子们,没一个好下场的。

谢无垢当然也是知道的。然而,即使知道,他仍是拜了师。

他沉默下来,稍长的额发遮住了半边脸,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不再闹就好。女弟子松了口气,仙尊交代她们带走谢无垢,现下谢无垢却在这里闹,万一仙尊怪罪她们办事不利可怎么是好?

她宽慰道:“谢小公子也不必忧心,谢家的马车正在极仙台下等着,极仙台必会给谢家一个交代……啊!”

——谢无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猛地拔剑!

这一剑划破夜色,竟是直接斩开了木门!

木屑纷飞中,一个人影静静地跪坐在屋里。

她穿着蓝色宽松襦裙,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在脑后,背对着众人。正是月楼仙尊。

这位风暴中心的仙尊一言不发,她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前方,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把她从痴望中拉回来。

然而,此时也没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屋中,皆是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画!好多画!

屋里挂满了画。

那些画卷或小或大,小的只有巴掌大,精致无比;大的足有二十尺来宽,从屋顶一直垂落在地面。形式也多种多样,岩彩、金描、水墨、炭笔,不一而足;宣纸、纱纸、草纸,甚至有绘在绢布绸缎上的,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笔笔精妙的笔触,每一张画上的笔触都清晰可见,每一笔都可以从中窥见作画者的心血。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这些挂了满屋的画上,画得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男人。

或坐或卧、或靠或行,他挥剑,他提笔,他执花;他微笑、愤怒、甚至落泪。

作画者画得太精致了,仿佛那个人从纸张中睁开眼,与他们对视着。

稍顷,坐在画卷中的蓝衣仙尊动了。

她缓缓跪起身,伸出手。长袖顺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节雪藕似的臂膀,她攀上画卷,像是攀上爱人的肩膀。

旋即她轻轻俯下身,将柔软殷红的唇,贴在了画中人的右眼上。在那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谢无垢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的右眼皮上,也有这么一颗小痣。他的师尊也最爱这样攀着他的脖颈,轻轻地吻那颗痣。

怒火点燃了他的理智,待反应过来,他已经扑过去,将蓝衣仙尊按在墙上。

十余年前他刚入极仙台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十年过去,当年的少年也已经长成肩宽腿长的男人,只微微倾下身去,便压住月楼仙尊的身体,让她落进阴影里。

谢无垢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苍白的脸倒映在谢无垢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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