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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自会送来,何须烦劳二弟。”他脸色不大好看,抬起手,想接过那篇祝告文。

二皇子却像是没看到他伸手似的,依旧笑着:“瞧皇兄说的,送个祝告文有何劳烦呢?便是叫弟弟替皇兄读祝,弟弟也是乐意至极。”

这话里的不敬已十分明显,何况他仍旧握着那份祝告文,丝毫没有递给大皇子的意思。

一旁众人神色悻悻,下意识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怎看不出老二这是在蓄意刁难他?心里的火气也烧了起来,下颌紧紧绷着,双眸盯着二皇子,只恨不得举起拳头狠狠砸向这贱兮兮的皮子。

然而拳头才捏紧,又被理智给压下——

老二敢这么张狂,不就是量死了太后去世,云氏势衰么?

小姨母才进宫,年纪尚小,能否立起来还难说,自己又是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废人。如今朝堂之上,拥立老二和老四的声音最为响亮……日后自己八成是要在这二人手下讨生活,若是现在的罪了老二……

踌躇一阵,大皇子压下心底愤懑,挤出个宽和笑脸:“父皇吩咐我读祝,我怎好假手他人?二弟好意,我心领了,还请将祝告文还我吧。”

最后这句,明显带着几分示弱。

二皇子心满意足笑了,将祝告文递给大皇子,又意味不明说了句:“皇兄可拿好了,读仔细了。”

大皇子接过祝告文,皮笑肉不笑嗯了声。

众人见此间事了,忙将视线投向别处,不敢多看,也不忍再看。

大皇子握紧手中祝告文,转身刚要走,忽的感到一道大剌剌的目光朝他刺来。

抬眼一看,是三皇子司马濯。

他素服衰衣端坐在桌前,手持杯盏,风神高朗,琼林玉树,仿佛身处位置不是华美诡谲的宫闱,而是清风朗月的山林溪涧。

对上他的目光,司马濯朝他微微一笑。

大皇子抿唇,却笑不出来。

对这个三弟,他的情绪一向复杂。

当年坠马之事,要说是被三弟害的,也不尽然,毕竟三弟也是被奸人设计,才带累了自己。

且这事之后,三弟就被那和尚带去西域,孤苦伶仃一稚童,背井离乡数十年,其中苦难无须多提。

可若要说半点不怪三弟,大皇子自认也没那么广阔的胸襟,毕竟残废多年的屈辱与非议,一点点将他的尊严与骄傲磨平、磨灭。

譬如方才——若他没瘸,何须忍气吞声?

短暂对视后,兄弟俩谁也没开口,最后是大皇子偏过脸,拿着祝告文离开了。

“二皇兄也太欺负人了。”

五皇子在司马濯面前低声感慨着,他觉着这位刚回来的三皇兄与自己都是母族衰弱、不得势的皇子,下意识将他引为同类,说话也不那么避讳:“大皇兄真可怜……”

司马濯把玩着小巧的杯盏,薄唇微牵,眼底一片薄凉:“是啊,可怜。”

可皇宫之中,向来容不下可怜之人。

申末时分,夕哭开始,傍晚的风吹得白幡猎猎作响。

“举哀——”

礼官高声唱喏,皇子公主们依次上前祭奠,大皇子行动不便,四拜之后,小太监上前扶着他起身。

二皇子在后头瞧着,心里蔑骂着:废物。

不曾想轮到他上前时,才刚抬起一步,后膝忽的像是挨了一击,痛得他龇牙咧嘴叫了一声,身子也猛地朝前踉跄。

若不是身旁的小太监扶了一把,整个人怕是要栽倒香台之上,纵然如此,他这边不小的动静也惹来无数目光。

上首的晋宣帝偏过头,见他这狼狈模样,又想到太监所禀祝告文之争,心头不悦更甚,皱眉呵斥:“灵前失仪,成何体统!”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

殿内众人心惊胆战,齐刷刷跪下:“陛下息怒。”

云绾见宁妃、德妃她们都跪了,刚要跪下,晋宣帝抻住她的手,让她站着。

这边二皇子吓得脸色发白,伏在地上告罪:“父皇息怒,儿臣不是有意的,实是膝上忽然吃痛,一时没站稳,这才惊扰祖母灵堂,儿臣深悔,还请父皇饶恕……”

“一时没站稳?”晋宣帝面容冷肃:“朕看你是心不在焉,毫无敬意!来人,将二皇子带出去,打二十杖,给他涨涨记性,让他知道何为孝悌。”

二十杖!

这等无妄之灾叫二皇子惊住,一旁的宁妃也傻了眼,张了张唇想替儿子求情,可看晋宣帝那肃容冷酷的模样,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伺候皇帝这么些年,她深知陛下这副神态是决计不会改变心意的,若自己开口只会火上浇油。

可是就这样叫人将儿子拖出去打?那明日朝廷上得传成怎样?

宁妃心思转了又转,蓦得想起什么,忙将哀求目光看向云绾:“娘娘……”

云绾:“……”

虽然作为皇后嫡母,她这个时候是该出来劝两句,但是刚才二皇子欺负大皇子的事,她在陛下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这混账犊子欺负她的亲外甥,还想叫她求情?那必然不可能。

云绾默默避开与宁妃对视的目光,有点亏心地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才第四天当皇后而已,胸襟小点也没关系,以后再当个慈爱大度的嫡母吧。

就在二皇子即将被侍卫架出去时,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灵堂内响起:“且慢。”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这个时候谁敢求情?不要命了。

却见那一向低调寡言的三皇子深深一拜,朝晋宣帝道:“父皇,二皇兄是因祖母薨逝悲恸过度,神思恍惚,这才失仪。且今日是皇祖母停灵初日,魂魄犹在,她老人家一向慈蔼悯幼,若知道父皇因此事在灵前责打二皇兄,定然痛心忧虑。儿臣斗胆,还请父皇看在祖母的份上,宽宥二皇兄,免却杖责之罚。”

这一番话不疾不徐,说话之人姿态端正,不卑不亢,面色沉静。

莫说殿内其他人了,就连二皇子自己都想不通,司马濯竟然会帮他求情?

众人屏息凝气,视线在晋宣帝和三皇子之间流连。

一时间,灵堂之中静可闻针。

晋宣帝看着三儿子这张郎艳独绝的脸,眼底闪过一抹恍惚,仿佛看到另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又像看到十年前那个小小稚童,神情倔强地望着他,一双黑瞳睁得大大的,没掉下一滴泪,也没朝他求一句情,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就牵着玄恩和尚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良久,晋宣帝开了口,语气难辨:“濯儿,你确定要替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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