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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定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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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拿了珍珠回到书房,取一张大漆盘,铺上布,抓了一把珍珠洒在盘内,一粒一粒地挑选,选中的都放到旁边的一只碗里,没选中的都放到另一只大盒子里。一把一把地挑,直挑到天色暗下来才住手。

第二天一早,祝缨起来先到前衙分派完事务。此时水稻还未成熟,田间尚未开始忙碌,祝缨正能得些空闲,分派完事务又去挑珍珠。

第三天,苏鸣鸾从山上回来了,祝缨将她扔给小江,自己依旧挑珍珠。

她称了几斤珠子,挑了足足五天才挑完,将挑剩下的再筛一遍,最后取中一小匣子,其他的都交给花姐:“这些可以磨粉了。”

花姐道:“那些呢?”

“我有用。”祝缨说。

花姐道:“你净跟珠子较劲了,不干正事啦?”

祝缨道:“我得有点定力呀。”

“什么意思?”

祝缨给她看了几份邸报,低声道:“瞧,京城有变动了,陈相休致……”

“哎呀。”

“嗯,大理寺有了新的上司,裴、冷二位至今又还没有消息。我虽得了表彰,离京城甚远,也做不得什么。唯有平心静气,做好手上的事儿,不能着急。我一个县令,能顶什么用?还是得埋头干活儿。”

花姐指着珍珠:“这个?”

“我磨磨性子,顺便练门手艺。”祝缨说。

花姐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说:“除了叫你别累着,我竟也没别的能说的。”祝缨脸上的肉不像一般少女那样的水嫩,反而略紧实,触手微硬又有弹性,花姐恶从胆边手,捏了把她的脸,晃着晃着笑出声来。

祝缨捂着脸跳后一步:“你干嘛?”

花姐道:“我熬的凉茶很有用,败火,他们喝都说好,我给你灌一茶来。”

半壶凉茶下肚,祝缨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妥,说:“挺好。”

花姐道:“你要怎么磨性子?”

祝缨道:“先把万铁匠找来,弄套家什吧。”

等万铁匠将给一套给珍珠打孔的家什准备好,邸报上依旧没有新消息,左丞等人也没有给祝缨回信。福禄县的秋收却又开始了。

祝缨也不恼、也不急,收好家什和珍珠,先安排秋收的事。秋收就是抢收,拼的是一个快!收割的时候需要天气晴朗,水稻收获下来也需要阳光曝晒,晒稻谷的时候如果遇到大雨,收成也要完蛋。

种了一季的稻谷如果毁在这个时候,比春耕时种不了还让人难受。

祝缨下令全县暂停一切徭役,全力抢收稻谷,她自己亲自往公廨田那里监督,亲眼看到所有的稻谷都装好,雨也没下,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接下来只要再晒上个三、五天,就可以收储入仓或是舂碾脱粒了。

存储的时候一般不脱粒,这样能保存得久一点。至此,祝缨算是学全了水稻的全套种、收、储,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意却又有了新的难题谷仓不够用了。

两个仓督一头汗地跑过来,向祝缨禀告:“公廨田收成已解入库中,比往年多了许多。小人查问了产量,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今年福禄县的气候没有变得更好,结果却好像是个丰年,收成比去年多了两成。眼下粮仓还够用,等到完租纳税之后恐怕就要盛不下了。”

产量是其一,祝缨又查出许多隐藏的人口和田地是其二,前阵儿把关丞等人私吞的田给抠出来是其三。三项加在一起,福禄县常用的粮仓就不够用了。

祝缨心下大定,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她还有好些花钱的用项呢!制茶的师傅有几个,但是福禄县太偏,技艺不错的要的工钱贵。

往京中“孝敬”的礼物还得继续准备着。

这事儿是不能偷工减料的,就像买宝石一样,以小搏大拣漏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着一回,正经做生意混饭吃就还得是脚踏实地的买进卖出挣个辛苦钱。顶多因为眼光和运气的原因比别人的获利厚一些,该出的力还是得出。

祝缨道:“咱们不是督造了些仓库么?橘子还没下来,先放一些在那里,等到我往州府发了今年的租赋,仓库也就腾出来了。”

仓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先向上司汇报,上司说了合适换解决办法,那就是:“大人英明!亏得大人预先修了仓库,不然以后下起雨来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如果上司想不到,他们再提供办法,显得他们办事踏实有办法。

得了祝缨的令,两人拿了祝缨写的条子,先去征几个库来使。而收税的活儿也开始了!今年收税与往年不同,收成好了,百姓交税交得很痛快,催征的人也省了不少力气。

祝缨命人巡谕各乡村,每户按人口收多少粮、多少布,都有定额以免有人从中上下其手。

祝缨收税收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山上也开始收稻谷了。

苏鸣鸾知道山下今年收成好了,算一下山上的收成,心道:我们收成不如山下好,也该比往年多一些了,今冬不用再向山下买米了。

转念一想,现在山下也是丰收米价会便宜些,不如趁低价囤一点。

她想得很好,当天向祝缨辞行,祝缨道:“代我向大哥问好。”

苏鸣鸾道:“就算我不说,阿爸也知道阿叔挂念着他的。”又向花姐讨了几包配好的凉茶,与伴读们一齐往山上进发。

到得山上,山上也开镰收割了。一连几日,苏鸣鸾都高高兴兴地跑到田埂边看人收割。

山上田间劳作的也有寨里的平民,也有各富人家的奴隶,也有给富人家干活的贫苦族人。他们干得有快有慢,“树兄”陪着苏鸣鸾站在山埂上,以为她要亲自监工,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她。

苏鸣鸾道:“我不用这个,我就看看。”

一连看了几天,山上也没有下雨,苏鸣鸾道:“看来咱们的天气也不坏嘛!”

她以往也管家,今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低声问道:“今年咱们没有多收到谷子吗?”

“树兄”奇道:“什么?哪里有多的?”

苏鸣鸾皱皱眉,道:“不对啊……不应该啊……山下收成好了,山上应该也不差才是。我得回去问问!”

她耐着性子等着稻谷晒干,重新称量过了,是比往年略多了一点,仅仅一点,远达不到撑爆粮仓的程度。

苏鸣鸾这下坐不住了,没到半个月,她就要动身下山。她大哥道:“今年收成不错,你不在家喝酒跳舞,出下去干嘛?要请阿叔来,派个人下去就行了。你不是会写那个‘帖子’么?”

苏鸣鸾道:“你不知道,我得去问一问。”

她亲自跑下山,想弄明白大家一样的种地,收获比山下少她也就认了,为何人家增产她家不增加呢?也不见山下耕种有何不同!

她趁着县城的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缝隙闯进了县城,将关城门的卒子吓得原地跳了起来。看清是她,卒子道:“苏小郎,你跑这么快后面有狼追着么?”

苏鸣鸾道:“是呢,大灰狼。”

“豁!”卒子当了真,赶紧将大门合上。将耳朵贴在城门,却一声狼嚎也没听到!他不信邪,又跑到城楼上往下看,别说狼了,城外连条狗都没有!

真是邪了门儿了!

“苏小郎……”他说,转身一看,哪里还有苏鸣鸾的影子?

苏鸣鸾先回自己住处将马一扔,转身去县衙求见祝缨。这个时候正是祝家吃完晚饭,祝缨陪张仙姑等人聊完天去看书、处理公务的时间。

今天祝缨没看书,正在画图。

前两天,她把花姐要来了那颗珍珠,从中钻个孔,找个银匠来拉些银丝,打点小小的银叶子用银丝一串,最后挂在簪头上充个步摇簪。现在这簪子已插在了花姐的头上了,花姐也喜欢,她看着也觉得不错。

可见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她仔细着异形珍珠的样子画下来,再添几笔。柿子状的就添个叶子,葫芦状的就再画个托举的人形。依着珍珠原本的形状,随便想想,添点材料镶嵌,给它凑成个独一无二的饰物。

挑几个依稀有点扇形的,嵌一嵌,争取给它嵌成个松树的样子,树干用银、锤打出鳞片状的松皮。刘松年拿来当腰间附饰也好、拿在手里把玩也罢,也都不算粗俗。

她特意挑了个长三角形的,给它镶个金边儿,莲座俱全、充作观音,做成个簪首,好给张仙姑过年的时候戴。

又有祥云状的、瓜状的,都一一安排。银匠只负责打造配件,打孔、串连、镶嵌都她自己来做。

反正她买这些珍珠的时候是论斤称的,最贵的花费反而是工贵和银料。到了过年的时候往京城一送,还挺扎眼的。

她的手越来越稳,心情也越来越平静。

苏鸣鸾的到来没能让她画错一笔,放下笔,她说:“进来吧。”

苏鸣鸾进了书房才觉得自己莽撞了,低低叫了一声阿叔。祝缨道:“有急事?”

苏鸣鸾道:“有一点。”

“哦?”

苏鸣鸾道:“我不明白,为什么阿叔这里稻谷收获得多了,我那里却没什么变化呢?我看过的,与以往明明没什么不同的。”

“你看到了什么?”

苏鸣鸾皱起了眉头。

祝缨低声道:“我也看过的。你得让人愿意干活。同样的地,多锄两下草、多堆一点肥、多松两锹土,最后收成就好一点。聚沙成塔罢了。”

苏鸣鸾坐在椅子,慢慢品着这话,说:“阿叔这法子,不太好学。不,应该说很难。”

祝缨道:“不急,慢慢想。你要过的关还多着呢。对了,制茶的师傅找着了,秋茶下来的时候会来两个人。”

苏鸣鸾面现欣喜之色:“阿叔说话算数!”

“也有一件没有算数,”祝缨说,“答应给你阿爸寻把一样的好刀,却还没有讨到。”

苏鸣鸾笑嘻嘻地说:“那个话阿叔自己对阿爸讲。阿叔,制茶的师傅要钱吧?多少?”

祝缨道:“别急,先试试看。”

“没事儿!手艺不好我也给钱!给他银子!多多的给!”

祝缨道:“你阿爸是该把家交给你的。”

“嘿嘿。”

“跑了一天的路吧?”

“嗯!”

祝缨道:“回去好好休息,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山上。”

“算日子我下来得是早了些哈。”

“日子是死的,事情是活的,收获的时候你不在,你想什么时候在?收成怎么分配?接下来做什么?今年的收成有什么教训……这些你不得在场吗?”

“哦哦!那我去休息了,明天就回去!”苏鸣鸾见祝缨没有别的话,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祝缨摇摇头,继续画她的图,打算拿几“颗”长条状的嵌成处竹丛送给裴清。

手上这些设计得差不多时,又到了押运粮草到到州城的时候了。祝缨打算趁这机会再买一些东西,多称点奇形怪状的珍珠,但这种珍珠只能算是添头,她还得再搜罗一些正圆的珠子、品相不错的宝石、海中珍奇。

只可惜龙涎香她买不到,那东西是鲁刺史的囊中物,鲁刺史收购之后当成贡品献上的。

今年她还是先到府里,跟那位上司同去州城,上司搭了她的便车顺利地缴粮入库。祝缨知道上司的想法却不戳破,她不与上司一同回去,自己往城里转了一圈,采买了自己要的东西,才自行回福禄县。

福禄县此时全年最大的一件事已然完成,剩下橘子的事儿乡绅更热衷一些,普通人一则不一定种橘树,二则少,并不很关心。普通百姓更关心的是今年的徭役要怎么服。

祝缨说话算数,还照着去年修渠的例来,将去年规划而未及完成的工程向前推进。这样的工程人工果然差一些,祝缨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钱粮来雇工进行。她不计性别、不计时间,只以完成的工量为准发放钱粮。

譬如挖河,就算土石方,一担土算多少,一天若干担土算一个工。无论男女老少,干够了就给一个工的钱。朝廷“征发妇人”是能写到史书里的竭泽而渔不做人,但祝缨是用“雇”,就绕开了这一条。

流人营里原本也该无休地参与这样的徭役,祝缨却给单八等人另派了一件活计:“你们不是说要天冷才好种宿麦的吗?种!用公廨田!给我算准了日子,你们不用干别的,种它,能种多少种多少。”

单八十分害怕:“万一到明年春耕的时候还没收割,赶不上种稻子可怎么是好?”

公廨田几乎是全县最好的田地之一,要叫他给种耽误了,单八很怕祝缨翻脸打死他。

祝缨奇怪地道:“当然是保稻子啦。就地把麦子铲了当青肥。”

单八双腿一软,一脸的痛心:“那多糟践庄稼啊!!!大人,小人还用那块地种宿麦,再种一年,反正种子也不够种那么多公廨田的。可别铲。”

祝缨道:“嗦!我说种哪儿就种哪儿,你心疼,就给我把地种好!”

单八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点灰败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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